是那个接了她手镯的男子。一秒钟前还在鲜活的生命,此刻正死在自己身边。毓婉全身染满了血,尖叫着向外爬,声音惊动开枪的人,立即上前一步将冰冷的枪口对准毓婉的太阳穴。毓婉缓慢的昂起头,绝望盯住眼前面容凶狠的刽子手,嘴唇惨白发抖,整个脑子一片空白。这样生死场面她如何见过,只能傻傻等死。那人手中的扳机扣动,毓婉紧紧闭住双眼……有人不由分说按住毓婉的身子,子弹嘭的一声闷在身体里,似乎并不那么可怕。“你怎么来了!”一句责问含了太多情绪。懊悔,愤怒,欣喜,还有一丝险些失去的惊恐不安。毓婉睁开眼,人已被周霆琛搂在怀里,幸而他将那人的手腕以木棍先行打断,枪也顺势飞了出去,子弹更是偏离了毓婉的头。他们身后枪声大作,警笛长鸣,小胖搀扶着受伤的大头走过来,两人掩护周霆琛和毓婉回青龙堂。他们身后一片厮杀声,毓婉除了颤抖抱着周霆琛的胳膊,根本连话也说不出。几人从混乱里逃出,青龙堂已有人出面打点此次日本人挑衅行为,毓婉被周霆琛带到房内。这个房间宽大,家具硬朗,看起来便是他的居处,没有药味,没有纱布绷带,她松口气,忽然感觉掌心一片热黏,她吓得魂飞魄散,想起那个死在自己旁边的男子,连忙扯了周霆琛的衣襟:“哪里伤了,到底是哪里伤了?”心急,泪顿时落下,止也止不住,周霆琛却紧紧抱住怀中躁动的人,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势,只低头胡乱检查她的:“你究竟是哪里伤了,怎么不知道逃的?”声音被他压住,毓婉不满的叫了一声:“霆琛!”周霆琛愣住。素日里向来冷静的他,今日也是不可避免的胡乱担心了,也许毓婉不会知道,当他看见心爱的女人爬在血泊之中被人顶了手枪,心轰的一下冻成冰的滋味终生难忘,痛至骨髓。那种仿佛被刀子剜心般的感觉几乎瞬间要了他的性命。他收起眼底的担忧,又恢复往日的阴冷:“你到底哪里伤了?”毓婉怯怯的说“脚踝崴了,只是刚刚死了一个人,我……”她忽然想起手镯还在那人手上,连忙又往外冲,周霆琛一把将她拉住,她却喊:“你送我的手镯还在他的身上,你送的……”周霆琛将毓婉抱住,轻轻拍抚她的后背:“我派人去拿。”毓婉点点头倚在他的身上,抓起身边染满血迹袖口,轻轻掀开,一道血肉模糊的伤疤落在眼底。记者手记:一切准备完毕,我们即将登上前往北京的2550次列车,佟老太太的精神出奇的好,她甚至无需我们的辅助开始进食。也许,即将到来的结果对她来说,有着超乎寻常意义的重要性。☆、聚散分离上青龙堂被日本使馆挑衅一事很快被平息,经过迅速打扫,青龙堂门口只留下几团红褐色的血迹,还有若干青龙堂手下还在弓腰吃力的清洗。经此一役,青龙堂颜面被拂,多少有些无光。此次是港口贸易出了问题。黎绍峰因父亲病重接手黎家产业后继续与日本人做生意,并租用青龙堂帮会港口用以周转,许以高额租金。周霆琛因两人实属莫逆之交将多出租金退还,并允诺会帮黎家镇守港口安全。无意中,日本商船入关在青龙堂码头卸货,看管港口的青龙堂手下发觉箱子重量颇轻,竟不似之前合同内所标示的纺织厂的零件。就在青龙堂人狐疑之时由船舶破损的箱子里发现鸦片烟包装。青龙堂建立之初,创始人列帮规时,鸦片就不列在赚钱门道之中。到周霆琛这届堂主,更是明令禁止手下接触害国毁身的鸦片烟。听得黎绍峰借用自己港口与日本人贩卖鸦片,周霆琛心中自然大怒,命人将货物与船舶扣留,等好友亲自来给自己一个交代。黎绍峰得到货物被扣的消息,立即前往青龙堂与周霆琛赔礼道歉,说明自己对此毫不知情,是被日本人利用了。周霆琛也认为以黎绍峰如今身家远不止于做这些下三滥的勾当,便建议黎绍峰将鸦片销毁,再与日本人算账。黎绍峰口头答应,周霆琛将货品转交给他处理,黎绍峰命手下将鸦片烟分批填海烧毁。岂料也就在十日后,发生青龙堂被日本人滋扰事件。毓婉帮周霆琛包扎伤口,伤疤泛出的浓色鲜血让她有些作呕。即使这血是周霆琛为她而流,她也无法忘记那个飞溅自己满脸的恐怖画面,总觉得这粘糊糊的血带着腥气,可怕至极。梁志奎与周霆琛汇报此次伤亡损失,面对负伤的堂主,梁志奎话语里隐隐约约有些埋怨他过于相信兄弟情义,此事怕是黎家与日本人一个j□j脸,一个唱白脸。对此周霆琛并未表态。众所周知,黎家生意进来一落千丈,黎绍峰是否真的借用日本上船贩卖鸦片关系到整个租界的平衡安全,周霆琛不能擅行。毓婉强忍着心中不适将纱布绑好打结,一个用力勒得紧了些,周霆琛闷哼了声眉头拧在一起,她茫然抬头,关切询问:“疼了?”周霆琛默声摇头,抬头与梁志奎使了个眼色,梁志奎迟疑住,顿时明白,“属下告退。”周霆琛将毓婉搂在怀中:“为何今晚想来找我?”毓婉仰起头来看他,眼中有些怅然:“我不知自己做的是对是错,只是心中记挂着你,就来了。”也无需过多言语,年轻世家女子敢冲出家门来到帮会所在寻找爱人,这本身就是对感情的深信不疑。周霆琛心中欢喜,又不善表达,只是抿嘴笑,情不自禁将她又搂紧些。毓婉笑不出来,她垂首看见周霆琛受伤的手臂,蹩了眉头:“你总是这般没个安定的日子么?”周霆琛愣住,不知该如何回答,耳边似乎又响起老帮主的叮嘱:“我们这些人,一辈子是要自己终老的,亲人,妻儿,朋友,每个能走到底。”他缄默,凝望着眼前的女人。此刻毓婉耳后还有被喷溅上的血滴没有洗净,黑褐色的点子玷污了她白皙的皮肤。他抬起手想拭去碍眼的血迹,可手套棱角刚刚接触到毓婉的肌肤,她便想起他也有可能凭借这双手将他人结束性命染满鲜血,本能向一旁躲避。一个躲闪,他的手指滞在半空,她已与他离了万千里距离。两人同时呆住。毓婉急忙解释:“我,我不是故意的。”周霆琛眼眸瞬时黯淡,无谓的扯了扯嘴角:“我知道。”他继续动作,将那点血迹擦下,血黏在手套上,巴巴的粘住,手指轻搓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两人默坐下来,再难开口。今晚对毓婉冲击极大,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更没设想过自己也会经历。她无法效仿马踏天阙的巾帼英雄,更不能日日生活在刀光剑影生死离别之中。周霆琛的生活离她太过遥远,她用尽全力也未必能追上。猛地,他站起身,“你受惊了,先休息,一会儿我送你回佟苑。”毓婉惶惶抓住他的手腕,误按在伤口上,可周霆琛整个人仿佛已经没有了知觉,面容凝重,她不停为自己的行为辩解:“我只是吓到了,并非有意嫌弃你什么。为何要送我回去?”周霆琛掐住毓婉的下颌,嘴角刻意露出伤她的轻浮笑容:“你知道今夜留下来意味着什么?”她脸庞涨红,气息有些急促,半晌才说:“我是想好才来的。”周霆琛用力甩开手,毓婉顺着他的力道险些跌倒,黑暗中,他又走过去伸出手指抚摸她的脸颊,有些贪婪,还有些嘲讽:“可惜,我还没想好。”说罢,毫不留恋的回身,周霆琛迅速走出房间。梁志奎见状立即跟上来:“堂主,我们抓到的偷袭者说……”周霆琛按住梁志奎,两人转身一同走入地牢,那人还想再卖些j□j换回性命,自然扑到周霆琛面前,“我还可以告诉你,到底是谁在幕后主使。”周霆琛从梁志奎腰间掏出枪,指住他的脑袋:“可惜,今天我不想知道任何事。”啪啪几枪,那人已面目全非躺在地面,血顺着身体蜿蜒流淌,梁志奎觉得周霆琛今日有些异样,小心翼翼跟在身后,周霆琛坐在椅子上点燃烟,狠狠吸了一口,想起方才狼狈的自己忽然扑哧笑了,随即笑声渐渐变大,整个人似抑不住般,几乎笑出了眼泪。梁志奎见堂主如此,心中还是不懂:“堂主你怎么了?”周霆琛笑累了,缓缓冷下脸,按灭指尖的香烟,一个人一步一步走到那具死尸前,面色冰冷,随即又朝死尸开了两枪。手枪掉落在地,发出乒乓声响,而迸溅到身上的血迹仿佛天底下最肮脏的事物附着了他,甩也甩不掉。毓婉静静坐在床上将所有一切思虑过,打定主意,既然已经从家门走出来了,就要做一个敢于冲破枷锁的人,万不能再回去的。门被推开,周霆琛慢步进内,他高大的身形挡住身后的灯光,黑色风衣映衬的面容更加冰冷,他一言不发走到毓婉面前,毓婉站起身:“其实,方才我……”“我送你回去。”他依旧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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