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绍峰断了半只手臂,左臂也有伤,强用腋下夹起孩子,承业在他怀中被吊过来头胀难受,哭声越来越大,一时被眼泪呛了嗓子剧烈咳嗽起来。毓婉见孩子哭得伤心实在不忍,扑过去拉住黎绍峰:“你把孩子给我!”黎绍峰使尽全身力气将承业抡过来:“凭什么?这是我的孩子,他母亲都不肯要他了,你一个外人又凭什么与我吼叫?”毓婉语塞,任由他吊了孩子一瘸一拐迎向月光走去,孩子哭声渐渐小了,她心中焦急却也无可奈何,突然间,黎绍峰仰面大笑,眼泪顺了眼角滚落:“老子有儿子了!老子不是一无所有,最起码还有个儿子!”说着说着,雀儿奔出杜家公馆来凄厉喊人:“二少奶奶,快去看看,小姐她……”毓婉心头一坠忙与雀儿奔上楼去,若欢房间早被佣人砸开,她人躺在床上手腕垂在被褥间,脉搏被剪刀深深剖开,不留一线生机的伤口又深又大根本无法救治。毓婉抱起若欢撕心裂肺喊叫:“快去找大夫!”尽管知是无用,却仍不愿放弃若欢如花生命。毓婉将手绢堵在伤口处,涓涓流出的血很快染满整条绢帕,红羽奔跑上楼帮忙,见到此景也是惊愕,简单检查后很快断定若欢再无就还可能。毓婉恍恍惚惚踉踉跄跄奔下楼去任凭佣人如何阻止也挡不住她的动作,她愤然冲到尚未离开的黎绍峰面前疯狂抽打他的耳光,一下一下震到双臂发麻:“你若不爱她就不该娶她!你为什么要告诉她真相?为什么不能骗她一辈子!你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爱,你不配说这个字!”黎绍峰听得若欢自杀消息也痴傻呆住,任凭怀中孩子呱呱啼哭也不知去哄,毓婉的耳光震得他全身晃荡,眼看歪歪斜斜就瘫倒在地上爬不起身的黎绍峰,在泥土里打了滚靠双肘向杜家公馆爬去,整个人身上鲜血泥水混作一块,如同人彘滚动,杜允威脚一次次踏在黎绍峰爬行的身上,重踏使得黎绍峰口中鲜血喷涌而出,再踏,他仍双肘支撑向前爬去。毓婉将跌在一旁大哭的承业抱起,人悲恸,眼中偏干涸无泪。黎绍峰在杜允威脚下最终失去了全身力气,整个人趴在杜家大门外,一动不动了。杜允威放声下令:“关门,不让这个禽兽进来!”暴雨倾盆,电闪雷鸣划破夜空,黎绍峰始终停在远处一动不动,任凭雨水冲刷身体也没有起身离开。大雨整夜似在为若欢送行,惋惜她错爱的一生。承业尚不知自己同时失去父母,在毓婉怀中睡得酣甜,翠琳被黎绍峰掐喉窒息再舒缓过来却伤了气脉,死挺挺躺在床上只剩不多气息,知道若欢自杀消息,泪顺了眼角悔恨流淌。她此生也历经太多磨难,失而复得的女儿如今再次失去,才懂得追悔莫及。杜允威急躁不安的在大厅里徘徊。就在一刻钟前,他刚接到告密电话得知毓婉明日即将采取的行动。没想到,明日一早这个女人会用杜家所有财产交换周鸣昌那个老匹夫,他投入沙逊洋行的钱居然也神不知鬼不觉被佟毓婉提了出来,明日一早只要罢工大潮开启波澜,她将会趁机进入将军府将钱送给许浩南。一旦交易成功,杜家人将会一无所有。杜允威当然不甘心。他自负杜家实业张公子,此生绝不可能为个老匹夫舍弃全身家当,就算是佟毓婉欠了周霆琛一条命,那也该由她自己去还,凭什么要拖累杜家全家一起同她等死!万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为了肮脏旧情会疯狂到如此地步。杜允威目光阴森狠狠咬了牙。没错,他不会任由事态发展,他为杜家实业费尽心血,绝不可能任由一个女人将它拱手他人。“弟妹,你还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吗?”杜允威含了深意质问毓婉。“没有。”毓婉依旧哄着身边的承业,似突然想起什么又开口:“明天一早我去帮若欢张罗丧失。”“哦,那就麻烦你了。”杜允威隐忍咬牙将事情演得完满。“我居然忘了感谢弟妹能将事情解决圆满。”毓婉察觉杜允威话中有话,不想再被他看穿自己明日打算没有回答,抱起承业顺楼梯走上去,不曾发现杜允威在自己身后仇恨目光。毓婉决定一早出发前往将军府,为避过杜允威猜疑还特地将承业包了襁褓抱在怀中,由雀儿陪同上车前往相熟制衣店为若欢准备大殡装殓。晨雾弥漫,凉风卷起旗袍一角入骨冰冷,她抱紧承业驻足杜家公馆门口怅然回头,长长影子投在地上不舍离去似眷恋在此生活的六年时光。恍惚间,又见自己第一次迈入杜家大门时的繁华鼎盛。人生漫长,不过弹指一瞬,却经历了那般多的离别,那般多的生死,那般多的兴衰。岁月飞刀频催人老,即便她想再变回从前青涩稚嫩的佟毓婉,也是不能了。毓婉暗暗按好随身携带的手袋,内里有些随身可用的银钱以及将杜家财产兑换的全部汇票,珍贵摆件为避出逃嫌疑并不曾一同随身带出,待从将军府出来她将一无所有,说不惋惜是假,只是由不得她去想到底是否值得。这件事她必须要做,即便为此丢掉性命也再所不惜。毓婉将身上暗黑色丝绒旗袍整理完毕,拢紧披肩将承业重新抱入怀中,冷冷收回视线准备弯腰上车。背后有人轻飘飘拍她。毓婉大惊回头,见黎美龄斜倚靠在车门边,浓妆艳抹挑了眉脚:“怎么,想偷偷一个人溜走,把我们当做包袱甩掉?”被指明行径的毓婉颇为惊愕。她自认行事隐蔽无人知道内情,为何黎美龄会未卜先知开口猜疑自己?箭已在弦不得不发,她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带钱去见许浩南救出周鸣昌,为赌生死,毓婉索性决定与黎美龄拼了,若柳梦璃胆敢阻拦,她只能……手指按下包里另一样物品,硬邦邦的形状已凸显出来,正是一把小巧精致的手枪。这是沙逊给她自保用的手枪,也意味着若她不能遵守诺言,势必要用他给的手枪来结束自己性命,没有其他选择。黎美龄仿佛毓婉全身戒备未曾察觉。轻佻瞥了她鬓角的白色珠花啧啧:“若欢死了,我弟弟失踪了,你这场戏唱的可真好听,如今又戴白花,是想做样子给死人看吗?”她一把从毓婉耳边将白色珠花揪下别在耳后冷冷讽刺道:“你哭什么丧?杜家不是好好的?我们黎家人全死光了,才需要带孝呢。”毓婉不想黎美龄耽搁自己行程,随她发疯不理睬,自己径直弯腰进入车内,谁知黎美龄不肯就此放过她也随之贴上来:“我知道你想去救老情人的父亲,不过今天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大嫂,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现在是给三妹办丧事用品,如果你想跟随就来吧。”毓婉可以佯装无谓,任由黎美龄跟在自己身边,命雀儿坐在前方,司机将车子缓缓启动,直奔城内。“佟毓婉啊佟毓婉,你真是我们黎家人的克星,我、雪梅、绍峰,都栽在你的掌心。”黎美龄冷笑:“杜家娶你分明是自掘坟墓,即便富可敌国也耐不得克夫的命。”毓婉根本不想理睬黎美龄的挑衅,黎美龄见毓婉缄默掏出绢帕擦了擦手上戴的宝石戒指:“想去将军府煽动闹事吗?你怕是去不成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怎知背后没人盯梢呢?”不肯与黎美龄疯言疯语的毓婉将承业再次抱紧。黎美龄见承业乌黑眼珠直视自己,似绍峰年少时,襁褓里探出的小手几乎能碰到黎美龄的面颊,心中顿时涌起怜爱:“喂,让我抱抱吧,就让我抱一次。”“从前承业在家,也不见你想要去抱他。”毓婉心中多有怨愤。若欢被黎家赶回,黎美龄从她分娩从未主动帮忙照料,如今偏又要抱孩子实在令人气愤。“那时,他还不像我们黎家的人。”黎美龄的话越听越觉得混乱。也妥不过黎美龄磨缠,眼见离目的地尚远,料想将承业交给她也来得及收回,只得在递过去时小心叮嘱:“刚醒过来,你动作要小心些。”黎美龄满不在乎将承业抱到自己面前,撇了嘴:“那么金贵做什么?我没生过难道就没抱过孩子?我自小带了弟弟妹妹们长大,那三个不知道要必承业难带多少!”不想惹闲气的毓婉索性闭嘴,手中偷偷再次按住手枪。一旦黎美龄想要挟持承业威胁自己,她必定要拼了命将孩子抢回来,绝不能让若欢的骨肉再遭到磨难。黎美龄低头哄了哄承业,见承业正用清澈目光盯住自己,肖似自家人的眉目终还是引起她温热泪意:“我嫁入杜家十六年了,也想过生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可惜,不是我不行,是杜允威他做不了男人。”她疯癫癫将闺房之事说在弟妹面前着实不妥,毓婉不禁皱眉。可黎美龄似全然不在乎这些,将眼角湿意一擦:“他自己找过西洋医生检查,以为我不知道,哼,我只是乐得清闲不想管罢了。后来又以我不能生育为名娶了红羽,谁不知这不过是个幌子,不过是想把红羽占为己有罢了。”黎美龄又哭又笑根本顾不得在佣人前的脸面狠狠啐了:“我跟他杜允威这辈子算两看相厌了,下辈子,做人做鬼再不要进杜家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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