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话说到这个份上,荀氏叔侄只得点头称是。侯声又提醒道:“主公,府中掾属转为祭酒,必然会产生空员,及时增补也是要务。”
&esp;&esp;“对对对,”曹操不住点头,“我看新近归顺的刘馥、何夔,还有路粹都辟至府中吧。另外再招揽一些贤才……”
&esp;&esp;说到招贤纳士,侯声倏然想起了祢衡,顺嘴抱怨道:“主公,我又想起来了。孔融举荐的那个祢衡祢正平,咱们已经征辟了三次了,还是不肯到府里来。不应三公之辟倒也不算什么,可他还不是想当隐士,至今赖在京师不走,成天说些不咸不淡的话,这人也太难缠了!”
&esp;&esp;曹操听他说出“孔融”二字就是一皱眉,再听到祢衡在京里传播闲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喝问道:“岂有此理!他都说些什么?”
&esp;&esp;侯声瞥了一眼荀彧,低声道:“他说荀令君只配借面吊丧……其实这也未必是句坏话,他的意思是说令君相貌端庄长于待客。”即便侯声予以解释,荀彧还是羞红了脸。
&esp;&esp;“还说什么了?”曹操又逼问道。
&esp;&esp;侯声后悔自己嘴快,但是想不说都不行了:“他说……他说京中别无人物,只有大儿孔文举,小儿杨德祖!”
&esp;&esp;“哼!好一个狂生!”曹操怒气又来,“那个杨德祖又是谁?堪与孔融为俦?”
&esp;&esp;荀彧解释道:“杨德祖就是杨彪的儿子杨修。”
&esp;&esp;曹操一听是杨彪的儿子,更是火上浇油,不喜欢的人全凑到一块儿了!他倏地站起,吩咐侯声:“你速速回府,看看贺年的官员走没走,请一部分人留下。莫问官位名声,单挑有才学的文士,另外再把郗虑、荀悦、蒋幹、何夔还有孔融、谢该都请来,最后再找祢衡。我今天把许都的才学之人汇齐了,好好教训一下这个狂生!”
&esp;&esp;侯声眨么眨么眼:“祢衡要是还不肯来呢?”
&esp;&esp;“不来?”曹操瞪眼,“不来不行!带着兵,绑也要给我绑来!”
&esp;&esp;祢衡搅宴
&esp;&esp;新年伊始,司空府宴客,曹操请的不是达官显贵,而是京中才学之士,为的是要在狂士祢衡面前显一显学问、抖一抖威风。
&esp;&esp;曹操年轻之时也曾有不少轻狂之举,再者身处白丁之身对在职官员有一些偏见也是难免的,所以他并未把祢衡视为仇敌。如果能在酒宴上给祢衡一点儿小教训,使其收敛锋芒,这个人未尝不能加以重用。
&esp;&esp;未至午时,所请宾客尽皆来到,今日不论官位大小,按才学名望列席。曹操自度了一番,早年因通晓古学征拜议郎,又作过《蒿里行》《薤露行》等诗,做这个东还是有资格的。
&esp;&esp;自曹操以下,东首出名,如今官拜侍中,日常就是陪着皇帝读书作文,颇有些御师的意味。这个人满腹锦绣,但性格沉郁老气横秋,平日话不多。荀悦再往下是何夔何叔龙与蒋幹蒋子翼,名震江淮的两位贤士。
&esp;&esp;而西边坐的头一个就是孔融。即便曹操不喜欢他的性格,但人家毕竟是才学之士,又是堂堂圣人之后,不把人家放在陵人,善《左氏春秋》。他也是孔融举荐入朝的,生性恬淡,是个低头做学问的人。谢该再往下坐着路粹路文蔚与繁钦繁休伯,虽然是曹操的掾属,不过他俩以文章诗赋著称,今天也列入席中。
&esp;&esp;曹操仔仔细细打量一番,满意地点点头——有这八员大将压住阵脚,祢衡天大的本事也使不出来了。
&esp;&esp;惜乎八个人非是一条心,并没有什么投机的话题。路粹、繁钦不错眼珠地观察着曹操,时时注意主公的情绪,适时逢迎一两句好话;何夔与蒋幹低声细语,这一长一幼聊的是淮南家乡的事;郗虑、荀悦、谢该都正襟危坐玩深沉;唯独孔融抱膝而坐,没话找话说说笑笑,曹操也只得有一搭无一搭搪塞着。
&esp;&esp;“孟德,听闻朝中又有一大喜事啊!”孔融自我感觉良好,殊不知自己的言语很令对方反感。现在朝中公卿,乃至亲族兄弟皆唤曹操为“曹公”“明公”,孔融偏偏拿大,直称其表字。
&esp;&esp;反感归反感,无干痛痒的小问题曹操也懒得与他计较,只是稍微端了端酒盏,算是回敬,揶揄道:“不知何喜之有?”
&esp;&esp;“赵太仆表章又至,岂不是一喜?”孔融所言赵太仆乃是赵岐。昔日西京陷于李傕、郭汜之手,太傅马日磾、太仆赵岐一并受命抚慰关东。马日磾被袁术扣留,夺节气死。赵岐流落荆州,滞留刘表处,先前还曾说动刘表为朝廷送来一笔修宫钱,后来因张绣之故曹刘两家开仗,音信也就断绝了。
&esp;&esp;如今赵岐的表章又到了,对于曹操而言确是一喜。不过他高兴的原因与孔融截然不同,他把这件事视为一个信号,放走邓济起了效果,朝廷与刘表趋于缓和。想至此他欣然点点头:“确是好事,不过……”
&esp;&esp;不待曹操说完,孔融又插了话:“听闻赵太仆上表举荐客居荆州的名士孙嵩为青州刺史,孟德何不从善如流?”
&esp;&esp;这话有些勾曹操的火,青州牧已经迫于形势许给袁绍了,地盘现由袁谭坐镇,原来封的空头刺史李整都病逝了。如果把孙嵩任命出去,那不是公然与袁绍对着干吗?再者即便要任命,也得寻曹操自己信得过的人,凭什么因为赵岐一句话,就用这个素未谋面的孙嵩?曹操眯着眼瞅了一眼孔融,见他表情诚恳似乎不是故意挑拨是非,便喝了口酒,把火气往下压了压。
&esp;&esp;孔融全不理会,又道:“孙嵩之事暂且不论,赵太仆应该早早召回朝廷才是。”
&esp;&esp;名臣不可流散于外,这点曹操是赞同的:“此事宜早不宜晚,容我明日上表。”说到此他忽然又起了试探之心,随口道,“赵岐乃社稷老臣素有威望,理应身居三公,我有意将司空之位让与他老人家,不知列位意下如何?”
&esp;&esp;这席话声音不大,堂上却立刻鸦雀无声——司空府就是朝中朝,曹操岂能说让就让?繁钦脑子快,表署用,辄使首名,附下罔上,奸以事君。昔国佐当晋军而不挠,宜僚临白刃而正色。王室大臣,岂得以见胁为辞!又袁术僭逆,非一朝一夕,日磾随从,周旋历岁。《汉律》有条,与罪人交关三日以上,皆应知情。日磾乃有罪之人,既然已死,不追其罪也就是了,朝廷不可厚葬加礼!”
&esp;&esp;马日磾与袁术周旋日久是不争的事实,但是他的本意却是想拉拢袁术忠于王事,谁料最后被袁术骗去使节忧愤而死。援引《汉律》固然不能说不对,但其情可谅其事可悯,孔融的观点忒教条了。郗虑倒是未加反驳,只轻声对曹操笑道:“文举此言虽不合时宜,但也可堪高论了。”郗虑正话反说!
&esp;&esp;曹操早年曾与马日磾共过事,特别是担任议郎时也得过老人家一些赏识,听孔融此等诛心之语,已很不痛快,郗虑的挑拨更无异于火上浇油。他手中酒盏越握越紧,眼看孔融祸不旋踵,突闻堂口有人禀道:“祢衡带到!”
&esp;&esp;众人皆是一愣,他们并不知曹操请了祢衡,又见除了九人以外堂上再无另设坐席,这可就把曹操的羞辱之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今天的主角来了,曹操也暂把孔融之恨扔到一旁,冷冰冰道:“有请!”
&esp;&esp;不多时只闻一阵推推搡搡的喧哗之声,有一年轻人昂首阔步走上堂来——只见祢衡身高八尺,二十多岁,穿一件破破烂烂补丁的皂色旧服,灰粗布幅巾扎顶,几缕梳理不齐的头发垂散在耳畔,脸上还故意抹了几道灰尘。虽然蓬头垢面,却未掩其端正的相貌。宽天庭,尖下颌,鼻直口正,剑眉虎目,可谓文人武相。
&esp;&esp;祢衡进得堂来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到曹操身上,突然仰天大笑,略一拱手道:“野人祢衡拜谒曹公……惜乎惜乎,城覆于隍……”
&esp;&esp;郗虑吓得手中的酒都洒了——“城覆于隍”乃《易经?泰卦》之辞。此卦象是上三断、下三连,下乾上坤谓之泰卦。卦象有云“城覆于隍,其命乱也”乃危亡颠覆大凶之兆。祢衡的话忒隐晦,用此卦影射朝局。上面好比是天子,是虚的;下面好比是曹操,是实的,正应颠覆之语。祢衡见到曹操先吐出这么一句话,简直是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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