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曹丕笑而不语,只是点头。
&esp;&esp;朱铄似得了圣诏一样威风,扯着嗓门道:“你们这些贱婢蓬头垢面也忒无礼,都把脸给我洗干净!我们这位公子乃是当今司空曹公之子,你们开罪得起吗?”
&esp;&esp;刘氏就坐在这堆女人中间,听说洗脸,心头一颤,她半老徐娘自然不怕,可那些儿媳、丫鬟怕被抢去凌辱,故意把脸弄脏的呢。等知道此乃曹操之子,又萌生一丝希望。现在哪还管什么身份、辈分,她连爬几步跪到曹丕面前:“公子恕罪,我乃袁大将军未亡妇刘氏……”
&esp;&esp;“去去去!”朱铄一脚把她踢开,“现在哪还有什么大将军?快叫她们去洗脸!”这位大将军夫人几时挨过打?今天竟叫一个无赖踢了,虎落平阳遭犬欺,左右丫鬟赶紧搀扶。
&esp;&esp;曹丕也没斥责朱铄,只是淡淡地道了句:“你们不必害怕,只要肯听话,自不会难为你们。我父子乃是宽厚有德之人。”吕昭在后面一阵冷笑——真是养儿随父,睁着眼睛说瞎话,进人府邸逼人女眷,谈何宽厚有德?
&esp;&esp;那些丫鬟眼见祸不旋踵,哪敢再抗拒?赶忙到后面端了铜盆来,哆哆嗦嗦水洒了大半,往地上一放赶紧躲开。朱铄手指眼前一个女子:“你过来洗!”那女子岂敢过去,倒退着爬了几步。“不识好歹!”朱铄一猛子扑上去,扯住那女人头发按在盆中,呛得那女人手刨脚蹬死命挣扎。“洗”了那么几下他又一把将女子拉起来,掐着下巴给曹丕看;见曹丕默然不语,回手就是一巴掌:“滚一边去!那个穿红的过来!”有了先前的例子,后面的再不敢抗拒,哭哭啼啼爬过来,捞着水在脸上擦。朱铄骂了声:“给老子快着点儿!”又抓住发髻往下按……
&esp;&esp;曹真实在看不下去了,对曹丕耳语:“这小子太过分了吧?”
&esp;&esp;曹丕却只轻描淡写说了句:“你轻着点儿。”便继续打量其他年轻女子。
&esp;&esp;刘氏瞧得肝胆俱裂,甚至怀疑自己置身噩梦之中——袁绍身死之日,她曾把五个与自己争宠的侍妾断发毁容折磨致死,可现在看来她如今的下场恐怕还不如那五个女人呢!刘氏真想一头撞死在堂上,可有个儿媳正扑在她怀里紧紧抱着她的腰身,想动都动不了。
&esp;&esp;曹丕正一眼打见那个女子:“夫人怀中抱的何人?”进来这半日,他才算开口叫一声“夫人”。
&esp;&esp;刘氏似有不忍,却只能无可奈何道:“此乃吾儿袁熙之妻。”
&esp;&esp;“让她抬起头来给我看看。”曹丕话说得轻佻冷淡,仿佛支使的不是一位贵夫人,而是一个妓女。
&esp;&esp;刘氏满腔屈辱地扳起儿媳的头给曹丕看——只见一张年轻的瓜子脸,虽故意抹了不少灰,却依旧难掩年轻俊秀。朱铄见曹丕亲自挑选,忙扔开手里的丫鬟,上前扯过袁熙之妻,抓住发髻就要往盆里按。
&esp;&esp;“慢着!”曹丕一声断喝,上前抓住那女子手腕,端详了片刻,“我自己来……水已经脏了,再去换一盆。”
&esp;&esp;朱铄又冲着众丫鬟嚷:“听见没有,快换一盆。”
&esp;&esp;“我叫你去!”曹丕瞪了他一眼,“把盆刷干净了,给我打一盆清水来。”
&esp;&esp;朱铄耍了半天威风,这回挨了训,却连大气都不敢出,拾起铜盆奔院里井台,刷了又刷洗了又洗,才端来满满一盆。有了先前的教训他可就不敢往地上放了,亲自举到那女子面前。这位大公子挽起衣袖,亲自捧着水为女子净面。这位少夫人生平哪遇见过这等事?左躲右闪又羞又怕。曹丕干这事还真有耐心,非但不恼,还饶有兴趣轻轻柔柔地洗遍她脸上的每寸肌肤。独忙坏了朱铄,端着盆忽左忽右地跟着转悠。
&esp;&esp;洗毕一时寻不到擦拭之物,这位大公子竟扯起自己的大氅为她拭干。这时再看,无论堂内堂外的男儿尽皆惊叹——她面色晶莹肤色如雪,小巧的鼻梁玲珑有致,眉如墨染眼含秋水,唇若点樱下巴微翘;虽秀发凌乱,却更添妩媚;虽衣衫不整,却胜似窈窕;虽饱受离乱之苦,却难掩绝代芳华;当真是一朵未施粉黛便傲立群芳的出水芙蓉!
&esp;&esp;众人瞠目结舌呆立半晌,忽听院外又有脚步声。朱铄宗卷。”说着话竟先朝那堆书简走去。
&esp;&esp;王忠忙着献殷勤,抢步上前亲手搬过一只大箱子:“主公请看,此乃袁绍遗物,听这府里的仆僮说,是他临死前常看的东西。”
&esp;&esp;“哦?恐怕又是谶纬之物吧!”曹操信手拿起一卷,仔细看来,上面写着“汝南应仲远撰”六个刚劲有力的篆字。应劭字应仲远,是曹操为兖州刺史时的泰山太守,当年他没
&esp;&esp;及时迎侯曹嵩、曹德父子,导致他们被徐州叛将杀死。事后应劭恐曹操加罪,弃官而逃投靠袁绍。不见此书曹操还一时想不起,一见此书杀心顿起:“应劭是否擒获?”
&esp;&esp;“不曾擒获。”
&esp;&esp;“哈哈哈……”被俘掾属中有一人仰天大笑,那声音直震屋瓦,“应仲远死了好几年了,你拿不住他……”
&esp;&esp;“闭嘴!”王忠蹿上去就要打。
&esp;&esp;“住手。”曹操拦住王忠,瞥了一眼说话之人——此人三十多岁身高八尺开外,猿背蜂腰双肩抱拢,面似银盆目若朗星,虽也是饥困交加,却依旧声若洪钟底气十足,尤其一副虬髯文人武相,透着潇洒之气;站在那里高人一头,负着手满面含笑,无丝毫畏惧之色。曹操心下暗赞此人相貌,却故意低头翻着书简,只道:“一死就能了之吗?城中可有应氏子侄?”
&esp;&esp;王忠还在诧异他问谁,那插话的掾属又道:“其弟应珣、其侄应玚皆在城中,你要如何?”
&esp;&esp;曹操依旧不搭理他,边翻书边恶狠狠道:“许褚听令!”
&esp;&esp;“在!”许褚把大铁矛一横。
&esp;&esp;“我命你速把应珣、应玚父子擒至军中,老夫要……”话说了一半他忽然被这书简的内容吸引住了:
&esp;&esp;夫国之大事,莫尚载籍。载籍也者,决嫌疑,明是非,赏刑之宜,允获厥中,俾后之人永为监焉。故胶西相董仲舒老病致仕,朝廷每有政议,数遣廷尉张汤亲至陋巷,问其得失。于是作《春秋决狱》二百三十二事,动以经对,言之详矣,逆臣董卓,荡覆王室,典宪焚燎,靡有孑遣,开辟以来,莫或兹酷。今大驾东迈,巡省许都,拔出险难,其命惟新……
&esp;&esp;这是一份表章的抄本啊!曹操猛然想起,九年前迁帝至许都时应劭曾经上书朝廷,并献过一套《汉仪》,自己军务繁忙未曾得见,但据荀彧提及,此书详细记载了朝廷礼仪制度。
&esp;&esp;曹操放下表章,继续在箱子里找,果然寻到其中一卷,打开一看——密密麻麻记载的都是官职,连俸禄、属员、职责都标注得很明确。倏然间又想起当年在兖州时应劭说过,要编一部匡正礼仪的书等重建朝廷时用。现今朝廷的礼仪是荀彧确立的,必然从此书中获益良多。《管子》曰“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正因为明确了礼仪,许都才能招来那么多人效力。曹操百感交集——应劭虽然叛归袁绍,却为许都朝廷立过大功,自己竟到今天才醒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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