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张郃与高览是老搭档,带兵打仗有默契,一个督前一个押后。这会儿高览恰在先锋军前,正与心腹小校说话,忽闻喊杀声震天动地,只一错愕,洋洋洒洒的敌人已涌过来了。这些兵什么服色都有,有穿盔甲的、有不穿盔甲的、还有灰布裹头的,刀枪剑戟各种兵刃都有,乱七八糟全无阵型。但他们人数众多铺天盖地,倏然竖起的旌旗似密林一般;加之天色已晚朦朦胧胧,不知后面还有多少,光这阵势就够骇人的啦!
&esp;&esp;曹军这几日遇敌交锋,差不多将河北主力击溃了,短时间内不可能再集结起来,怎料还有这么多人呢?突然来袭全无防备,曹兵还未交手就已怯阵。高览是条硬汉子,事已至此拔剑出鞘:“跟我冲啊!”先锋军已经乱了,诸人自保且难,哪有人还敢跟他往前冲?一时间人喊马叫乱如蜂窝,曹军毫无准备就与敌人撞在一起。这帮敌人与众不同,不要命地往前闯,都没听见什么兵器碰撞声,就将先锋军冲了个稀巴烂,一个逃百个逃,丢下兵器就往后跑。张郃在后面还想阻拦呢,一言未发就被乱军撞得险些倒地。
&esp;&esp;第二部是刘勋督前队,这守财奴正打小算盘呢,光琢磨夺取冀州之后如何多捞田产,想来想去觉得凭自己昔日与曹家的交情,一定少赚不了。哪知还乐着呢,败军已经过来了。眨眼的工夫也乱了。刘勋举起大刀片子:“他妈的!不让老子赚钱老子宰他全家老幼!杀呀!”他倒是豁得出去,可只有心腹亲兵跟着他玩命。
&esp;&esp;张绣督的是后队,过申时不扎营他已经饿了,饶是凉州勇士骑术过人,一手举着肉干,一手攥着水袋,连吃带喝两腿夹着马,竟不耽误赶路。他一口牛腱子刚咬进嘴,忽闻一阵大乱,败兵已过来了。张绣把吃的东西一扔,顺手自亲兵怀里抢过银枪,一个银龙摆尾刺倒两个迎面涌来的逃兵。这枪扫过嘴里的肉也咽下去了,随即嚷道:“有大军殿后慌什么?谁再敢逃格杀勿论!”可他管近管不了远,还是有逃兵自左右溃散……如此这般一队冲一队,曹军人马似被大浪席卷了,敌军与败军搅在一起,所到之处犹如乱麻。
&esp;&esp;闻听前方骚动,曹操赶紧勒马,命中军将领史涣、韩浩速调所有盾牌手、长矛兵护在中军之前——不单是防敌人,更是为了防败军,主帅部队若是乱了,全军就都乱了!毛毛躁躁慌了一阵子之后,盾牌已安排妥当,换步兵在前人挤人顶住盾牌,除虎豹骑外所有骑兵退到后面以免马匹受惊。曹休率虎豹骑围个圈子,把曹操等人护在当中,又传令给夏侯渊,叫他勒住后军不要再动。
&esp;&esp;喊杀声越来越大,天色也越来越
&esp;&esp;黑,为了避免被敌人突袭,中军连一支火把都不敢点,曹操等人只能昏昏沉沉呆在黑暗中。一会儿东面有小校报告:“曹仁将军前军遇袭!”一会儿西边来了消息:“曹洪将军被败军冲乱阵势!”
&esp;&esp;“这是怎么搞的!”曹操气得直拍马鞍。
&esp;&esp;郭嘉接茬道:“自官渡到现在,咱们没打过一次败仗,这帮武夫们难免骄傲。加之今日多走了半个时辰,士兵也懈怠了。”
&esp;&esp;“哼!当年我追袁术连赶四城,破刘备往复千里,也没一个兵敢松懈。看来得好好整顿军纪啦!”
&esp;&esp;“不着急慢慢来。”郭嘉一点儿也不慌张,“敌军阵势松散,这么摸黑打,咱乱他也乱,少时就分不清谁是谁了。”
&esp;&esp;事情确如郭嘉所料,开始时曹军是败了,但时候一久便发现敌人并不甚强,既然双方的建制已经打乱,索性就拼个痛快吧!两军士卒各寻对手捉对厮杀,嘈杂的嚷叫搅成一片。等过了酉时天色大黑,这仗实在没法再打,曹军鸣锣聚兵,河北军裹在其中乱乱哄哄往外拥,虽然大部分突出乱阵四散而去,但被曹军围歼的也不少。
&esp;&esp;待军兵渐渐安静下来,中军这才点燃火把。张绣、刘勋等将寻着亮凑过来,一个个杀得跟血瓢似的,瞧他们这幅模样,曹操也没心思责怪他们了,先下令清点死尸。许攸等瞪着满地的死尸,百思不得其解:“袁尚主力早就被咱们打散了,如今哪杀出这么多人来?而且这些人服色不一铠甲不齐,打仗连阵势都没有,倒像是一窝土匪。该不会是黑山贼张燕的兵马吧?”
&esp;&esp;“不对。”楼圭也是紧锁眉头,“刚才那恶斗,敌人没有万人也有八千,哪家草寇能有这么多人?黑山张燕与袁氏乃是雠仇,也绝不会在此时出手相援。”
&esp;&esp;荀攸思索良久,俄而环顾四周猛然醒悟:“我明白了……这些队伍不是袁氏兄弟之兵,也不是土匪,更不是黑山所部。”
&esp;&esp;“你什么意思?”曹操这会儿脑子都乱了。
&esp;&esp;“唉……”荀攸连连摇头,“主公怎么忘了,袁绍入主冀州以来扶植豪强为其效力,那些人田宅地业在此间,若是各家发动私人部曲,顷刻之间便能凑出万余兵士。”
&esp;&esp;“何止万余?单审配一族家兵佃户就有数千。”许攸也醒悟过来了,“只要那狗头军师传句话,说今年不收田租了,或者放贷的钱不要了,所有的部曲佃户都要出来打仗!难怪旗帜衣甲参差不齐呢。”
&esp;&esp;曹操闻听此言一阵悚然——好厉害的土霸王!我于官渡之战坑杀敌人将近八万,自仓亭至今连战连捷,想不到还有如此多的人能上战场。我只道袁绍纵容豪强号令不齐,不料这招原来也有好处,我攻其地虽冲着袁氏,但也触了这帮土霸王的眉头,他们岂能不与我拼命?此间豪强无数兵家充足,无休止地耗下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攻破邺城。倘若钟繇战败,我这里又迟迟不胜,那许都可就……他越想越害怕,不禁抬头眺望远方。借着朦胧的月光邺城已遥遥可见,那突兀的城池、漆黑的城墙犹如一只庞大的怪物矗立在平原之上;敌楼还有零星火光晃动,那是守城军兵在巡查,想必强弓硬弩滚木礌石早就预备好了吧!
&esp;&esp;正在曹操发愣之时,张郃满脸悲怆跑了过来:“启禀曹公,前军折损近半,高览战死乱军之中……”他与高览在袁绍帐下时就是好兄弟,投靠曹营也是并肩而战,伙伴战死怎不痛心?
&esp;&esp;在敌人家门口吃了败仗,还糊里糊涂折损一员大将,所有人都不再吭声。昏暗的火光下也瞧不清曹操的表情,隔了半晌才听他长叹一口气道:“把高将军尸首裹了好生葬埋,等战事完结我再追表其功……原地扎营,明日再议破敌之计。”
&esp;&esp;“咱们不过是小小受挫仍可再战,难道这就要撤退?既然张将军所部受损,末将愿为先锋,再遇敌人杀他个片甲不留!”朱灵第一个发起牢骚。
&esp;&esp;刘勋也咋呼道:“他娘的!死几个人算什么,我看咱们还是接着往前杀,老子就不信捣不了袁家狗子的贼窝!”
&esp;&esp;“对对对……”他俩一闹,其他将领也跟着起哄。
&esp;&esp;“放肆!”曹操瞪了他们一眼,“老夫传令谁敢不从?你们越来越没规矩了,这么松散的阵势也叫人家杀得大乱,还有脸在我面前嚷?谁再多言留神军法,回去再跟你们算账!”说罢掉转马头当先领路而去,众将也灰头土脸各带各的兵去了。
&esp;&esp;大军方扎下营寨,便自黎阳追来三份军报——原来袁尚麾下魏郡太守高蕃趁曹操深入之际绕到黄河岸边,铺开阵势切断了曹军补给;留守黎阳的贾信兵力有限,加之高蕃又有阴安守将严敬接应,故而始终不能破敌,平阳军报也传不过来。关键时刻押运粮草的李典、程昱赶到,二人以粮船为掩护突袭高蕃,这才冲散敌军防线。
&esp;&esp;高蕃一败平阳捷报也到了,原来马腾首鼠两端,虽应高幹之邀共同起兵,其实也对战事颇多顾虑。钟繇派出使者前去游说,凉州刺史韦端也修书规劝,马腾最终临阵反水,遣其子马超率部突袭高幹军,不但解了钟繇之危,西凉部将庞德还当阵斩杀了伪太守郭援,高幹败归并州境内。匈奴呼厨泉见援军溃败,只得开城投降——关中之地有惊无险逃过一劫。
&esp;&esp;但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第三份军报。曹操此番北伐之前已命徐州诸部攻战青州以为策应。而那位土匪出身的昌虑太守昌霸竟趁臧霸、孙观等人北上之际,率部占领东海诸县举兵造反。昌霸一直不愿为朝廷卖命,自被招安以来几度反复,算来这已是他第四次造反了!这个土匪头似乎身有反骨,兵力只有数千,却没完没了折腾,实在叫人哭笑不得。
&esp;&esp;行军打仗一整天曹操也累了,看罢这有喜有忧的三份军报,实在不想再讨论下去了,朝众将摆了摆手:“快到三更天了,你们回去休息吧,明日再议攻打邺城之策。”众将方挨了顿训,耷拉着脑袋都走了,荀攸、楼圭等也离了大帐,唯有郭嘉整理衣冠落在最后。
&esp;&esp;“奉孝有何话说?”曹操瞧他一步三摇不紧不慢就知道有事。
&esp;&esp;郭嘉立刻止步,灿然一笑凑到他身旁:“我军现已兵临邺城,主公可想好破敌之策?”
&esp;&esp;“不愧是年轻人,半夜还有这么大精神。”曹操打了个哈欠敷衍道,“邺城坚固难取,最好诱袁尚出来交战……不早了,明日再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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