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康熙十七年二月二十六,钮祜禄皇后薨。
&esp;&esp;皇帝辍朝五日不理朝政,时隔近四年,他的第二个皇后逝世了。对于年轻的帝王而言,不啻是沉重的打击,而今国运昌盛,三藩将定,正是他要大展宏图建立鼎盛皇朝的时期,两个皇后接连仙逝,对他、对朝廷,甚至对黎民百姓都是极大的不幸。
&esp;&esp;阳春三月,一如当年初夏不见繁盛,今年春色迟迟不入宫闱,缟素的皇城,宛若仍在严冬。钮祜禄皇后生前与太后最亲密,太后悲伤至极病倒,温妃痛失亲姐转不过精神,也恹恹思病,幸而太皇太后尚康健,玄烨稍稍能松口气。
&esp;&esp;那日岚琪被送回钟粹宫,因所有人都忙着坤宁宫的事,再有温妃昏厥,钟粹宫里连太医也找不到一个。当岚琪缓缓苏醒,在环春怀里哭了一场后,便让她们不要再请太医。她猜想自己是身孕所致,既然醒来身体并无不适,也未见红,就不想在这个时刻再添乱,如今不宜喜悦,她这样的好事说出来,也改变不了什么。
&esp;&esp;整个三月里,祭奠哭灵,跪拜奉香,岚琪跟着其他妃嫔,没有一件事落下。宫里的人似乎都没缓过神,哪怕早就有人觉得皇后活不长,可她真的走了,还是有些发蒙,即便很多人聚在一起。
&esp;&esp;这世上不是人人都乐于改变,而皇后一走,朝廷后宫的局势必将随之改变,好容易安定了一段时间,又将引来不可预知的动荡。曾经钮祜禄氏因想要得到后位而激怒皇帝,前车之鉴,所有人都担心空悬的后位,又会引来更大的纷争。
&esp;&esp;三月末,皇帝亲自奉移钮祜禄皇后梓宫至巩华城。后宫诸妃率王府王妃、郡主及二品以上命妇在德胜门举哀跪送,诸妃以佟贵妃为首,温妃有疾亦前来相送,哭声一片。直至钮祜禄皇后梓宫离去,贵妃方遣散众人。
&esp;&esp;整座皇城里,只有慈宁宫和宁寿宫不持服,从缟素的世界来到这里,仿若回到人间一般。岚琪心中的悲伤早已经淡了许多,身体里正孕育着新生命,对她而言,与钮祜禄皇后的一段情分自此结束,她做到了让玄烨和皇后都了无遗憾,就足够了。
&esp;&esp;太皇太后亦是如此,从知道皇后撑不过几天时,她心里就有了准备,历经三朝看过太多生生死死。在老人家看来,朝廷和皇室的未来更重要,比不得太后悲伤得病倒,作为皇室和后宫的支柱,在她自身生命走到尽头前,绝不能轻易为了任何事倒下。
&esp;&esp;岚琪前几日就来见过太皇太后,老人家的淡定也影响了她,今日再见时,太皇太后亲手摘下了岚琪鬓边的白色珠花,告诉她:“不必再穿得这样素净,你们还要伺候皇帝。”
&esp;&esp;“臣妾知道了。”岚琪答应,被太皇太后拉在身边坐着,问她:“今日听苏麻喇说,才想起,你是最后跟在大行皇后身边的人,她临终前,对你说了些什么?”
&esp;&esp;转眼竟已过去一个月,岚琪再想起当日的事,虽然不再悲伤难当,却清晰如昨日一般,此刻一点点提起来,说到皇后托付她照顾温妃娘娘。
&esp;&esp;太皇太后道:“那孩子成不了气候,可我也不会让人轻易欺负她,外头钮祜禄一族的人若知道她在宫里被欺负,还是会丢了后宫的脸面。”
&esp;&esp;犹豫许久,岚琪还是将钮祜禄皇后那句话告诉了太后,当一字字说起“玄烨,下辈子,我们不要再相见”时,才觉心痛如绞。不要,她绝不要对玄烨说这样的话,不管是不是代替别人说,也绝不能对他说如此残忍的话,而至于她自己,不只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都要再和玄烨在一起。
&esp;&esp;“这话,你对皇帝说了?”太皇太后眉头紧蹙,但见岚琪摇头,才松了口气,似乎略有不悦,叹气说,“那孩子终究还是不明白为妻之道,何必呢。”便挽着岚琪的手说,“这句话自此忘记了,再不许提起来,你若敢对玄烨说,看我饶不饶你,至于其他的,你自己斟酌就好。”
&esp;&esp;“臣妾明白。”岚琪垂首答应,很轻声地说,“这句话臣妾会忘得干干净净,臣妾不要皇上心里有什么心结,梗一辈子。”
&esp;&esp;太皇太后看着她,很是安慰,叹着气说:“人都走了,过去的再提起来没意思。”
&esp;&esp;正说着,有宫女送太皇太后的补药来,岚琪如往日一样接过手来伺候,才掀开药罐盖子,一股气味扑入鼻息。那段日子天天在中宫侍疾闻着药味都没有任何反应的她,突觉胸前抑郁,肠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直觉得一股热流从咽喉里冲出来,生怕在太皇太后面前失态,撂下药罐子捂着嘴就跑出寝殿,在廊下花盆里好一阵呕吐。
&esp;&esp;环春急匆匆跟过来,慈宁宫的宫女也吓坏了,苏麻喇嬷嬷正好从茶水房出来,瞧见这光景,心中一动,搀扶岚琪洗漱干净后重新回来。可她一闻残留的药味又难受得不行,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嬷嬷对视一眼,嬷嬷便让宣太医。
&esp;&esp;“可是有了?”太皇太后欢喜又紧张,可掐指算日子,不免皱眉问,“元宵那晚的事?”
&esp;&esp;岚琪赧然点头,垂首红着脸说:“之后未再侍寝,月信也已经两个月没来。”
&esp;&esp;苏麻喇嬷嬷大惊,问她:“您自己知道有了吗?”
&esp;&esp;“知……知道……”岚琪见嬷嬷眼中竟有怒色,被吓着了,再看太皇太后也气呼呼的,刚要开口说话,就被太皇太后在脸上拧了一把,嗔怪道:“胡闹胡闹,你这丫头真真要气死我,你有了身孕,还去侍什么疾,怪我,该多留心才好。”
&esp;&esp;苏麻喇嬷嬷也自责不已,又生气地去拧环春的耳朵:“小蹄子胆大包天了,你也知道的吧,怎么不来报?”
&esp;&esp;岚琪心疼环春挨骂,来拦着说:“太皇太后和嬷嬷不要生气,臣妾自己知道身子没事,才会去侍疾。而且额娘曾对臣妾说过,若自知有了身孕,头几个月小心点儿就好,说孩子小气,不要弄得天下皆知,所以……”
&esp;&esp;太皇太后笑叹:“可不是吗,我怀先帝时,自己也不知道,头几个月里还和太宗去骑过马,照样也没事。反是如今都小心谨慎过了,又是赏赐又是庆贺,孩子的福气都折了。何况你好好送走了皇后,她对你有感激,会保佑这孩子,你自己也给孩子积德了。”
&esp;&esp;岚琪这才放心,好好哄了太皇太后,保证之后一定安分地安胎。不多久太医来,确诊德贵人有了身孕,太皇太后叮嘱暂时保密,又遣苏麻喇嬷嬷修书送往巩华城,告知皇帝。
&esp;&esp;玄烨这边抵达巩华城后,先去祭奠了赫舍里皇后,钮祜禄皇后的梓宫要三日后才移入享殿,他要数日才能回宫。祭奠发妻后回到行宫,就听说太皇太后送来急信,玄烨担心祖母的身体,匆忙拆信来看,却是眉头渐渐舒展,唇际有欣喜之色,李公公侍立一旁不敢胡乱揣测,但听皇帝欣喜地对他说:“德贵人有喜了。”
&esp;&esp;“恭喜皇……”李公公情不自禁地屈膝,可话说一半又尴尬地收回,如今这光景,哪儿容得他欣喜?
&esp;&esp;玄烨不以为意,自行收了祖母的书信,慢悠悠地说:“你就好好恭喜朕吧,大行皇后之丧,朕在她身前了她所有心愿,如今也给足了钮祜禄氏一族颜面,大行皇后了无遗憾,对她的家族,朕也仁至义尽,朕的肩上还有大清国,有皇祖母,还有……”
&esp;&esp;皇帝话未说完,李公公已识相地屈膝大拜,恭喜皇帝又添子嗣。玄烨也没再继续说那些话,喜滋滋地说:“皇祖母讲,德贵人是一早就知道身孕,朕那几日也曾想过,后来事多又不见她提起,便以为没有好消息,也由着她在中宫侍疾,如今想真真后怕,万一她有什么闪失,只怕大行皇后走得也不能安生。快来给朕研墨,朕要写书信告知皇祖母,好好训斥她。”
&esp;&esp;李公公忙过来帮忙,之后书信写成,皇帝口中说着要祖母训斥岚琪,实则却另给她也写了信函,道尽感激欢喜之情,个中浓情绵意不足为外人道。
&esp;&esp;深宫之内,隔天一早收到皇帝的信函,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嬷嬷瞧着岚琪自己捧着信函坐在窗下傻乎乎笑的模样,很是欢喜。但太皇太后这里每日要进补药,岚琪又闻不得气味,老人家便叮嘱她不必再来慈宁宫,等这些天不好受的日子过去,养足了精神再来不迟。
&esp;&esp;自此德贵人安居钟粹宫,太皇太后下懿旨任何人不得打扰德贵人静养也不能随意传召,需经过慈宁宫允许方可相见。看着像把德贵人软禁似的,但宫里人都晓得,她在大行皇后身前侍疾有功,近日也没犯什么错,倒是太医跑得殷勤,于是有传言德贵人怀了皇嗣,上头虽不说,底下人悄摸摸已传得六宫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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