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梅不敢停车,她怕她停下了就再也没有勇气继续。她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擦眼泪,脚根本没有踩油门,让车随着发动机的最低转速缓慢滑行,一步三回头,直到房子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直到到了夏润的墓地,淑梅才想起来忘了买花,好在墓地的周围开着满树满树的杜鹃。她知道这是公共财产,她不该采这些花。但是她实在不想拖着这一车的东西再跑去花店。她为这个城市纳了十几年的税,做过几百小时的义工,她想这个城市不会因为她临别时摘了几朵花供奉给逝去的女儿,就唾弃她。
她嘴里说着对不起,折了两只红色的杜鹃,来到夏润的墓碑前,把花放在墓碑上,然后跪在草坪上对着墓碑鞠了一躬。
“夏润,妈妈要走了,对不起,妈妈现在只能把你留在这。但是我保证,”她举起右手,好像在宣誓,“我保证,一旦有可能,我就把你接走,接到妈妈那里,和妈妈在一起。”
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她的影子落在身后的草坪上,四周的杜鹃花盛开如火,每丛树都好像顶着红色的火焰。
她不想走,可她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今天还要赶好长的路。她流着泪亲吻了墓碑,跪在墓碑前把脸贴在墓碑上。墓碑被太阳照得温吞吞的,散发着尘土的气息,她用双臂抱着墓碑。她的女儿就在这墓碑下面,那带着温度的墓碑感觉像是女儿的体温,夏润温热柔软的小身躯好像还依偎在她的怀里。
淑梅依依不舍地哭着走回了车里,她坐在车里哭了一会儿,等情绪平静了,才发动汽车开始背井离乡的旅程。她开得很慢,脚不情愿地踩着油门,好像希望有什么能够拦住她,挽留她,她甚至希望路上有什么东西扎破她的轮胎,这样她就可以在这个城市多停留一会儿。
在这个城市十几年的生活就此结束了,她就像一棵树一样被斩断了所有的根,遍体鳞伤地被装上车,送去一个新的地方。她疼痛难忍,她心如刀绞,可是路上过往的车和行人,没人知道,更没人在意。
她要独自去闯荡新世界,生或是死,都只能靠她自己。
58
淑梅租的地块是一个家庭农场的一部分,有五英亩,差不多合三十市亩的样子。租金不仅包括土地,还包括一间带厨房和卫生间的改建公寓房。农场里还有一间存放农具和农资的棚房,淑梅也有部分的使用权。农场不大,只有五百英亩左右,大约三千市亩。农场主是一对已经退休的老夫妇,亨利和玛丽安,都已经七十多岁了。
几年前,他们就把大部分的农场租给了别人,只留了差不多十几英亩自己种些东西打发时间,但是前年亨利因为心脏病被送进了急救室,还在icu里呆了几天,虽然治疗及时,恢复得不错,日常起居也都能自理,但是农民是绝对当不成了。
他们原来想把剩下的地全部给租户,但是这块地和另外的地块中间有沟壑隔断,操作起来不方便,租户不愿接手。他们索性就雇人种些苜蓿饲草之类的,除了种和收,也不用怎么管理。
中介开始来找他们的时候,他们觉得只租一半,还不够麻烦的,本不想租,但当中介告诉他们租客还需要租房子并且住在这里,这让他们改变了主意。
他们的房子有四间卧室,楼上的两间以前为了方便季节工居住,已经改造成了公寓,现在都空着。他们并不在乎这几个租金,更看重的是有人能和他们作伴儿。他们的农场到最近的小镇,开车要十几分钟,最近的邻居和他们的直线距离虽然只有二英里多,但实际距离差不多有四英里。他们年岁大了,并不喜欢太过热闹,但一年到头只两个老头老太守着栋大房子,也未免太寂寞了些。
淑梅一路风尘仆仆,从北到南几乎横跨美国,到达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由于公路地势比较高,很远就看到一栋红瓦黄墙的两层楼的西班牙式建筑,掩映在田野中几棵巨大的棕榈树下。夕阳下,红顶和黄墙的颜色都被夸张了许多,让农庄有了些许童话的色彩。
淑梅在岔路口停车,盯着远处童话般的房子,打开可乐瓶,喝了两口。二氧化碳的气泡撞击她的口腔,有点辛辣的感觉。她的心跳有点加速,下了公路,她的生活就揭开了新的一页,和过去永远告别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滑动车挡,转动方向盘,汽车扭转车头拐入硬化的土石路面,满载的车颠簸得厉害,淑梅减速慢行,身体随着车身左右摇摆。
淑梅沿着土石路慢慢前行,离房子越来越近,暮光中,隐约见房子的拱廊下有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站着人穿着一件红色的衬衫,在黄墙的背景下很显眼。离得近了些,淑梅看清楚是两个老人,站着穿红衣的是个老妇人,坐着的是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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