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玉殊正被两个宫人搀扶着。平日里被百官盯着都已习惯,如今不过是个大夫在拿眼瞥他,何惧?于是坦坦荡荡任由梁大夫打量,缓步行至屋中。在榻边坐下,缓了口气儿,才在宫人的伺候下卧着歇息了。“哎呀,公子的病情可是严重啊!”梁大夫啧啧叹道:“你这怕是打小就有的病罢?看上去好像是有认真调理过。但,疗效只是浮于表面,未曾治本。你平日又是多思多虑的性子,日子久了后,就会在集聚多时后猛地爆发出来。”“那我该如何是好?”霍玉殊猛地坐起身来,目光灼灼地问梁大夫。梁大夫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吹胡子瞪眼地就吼:“我哪知道?还未把脉你便问我,我去问谁?”他这态度着实算不上是不好。甚至,都有些恶劣了。若是寻常的公子哥儿见了他这模样怕是要懊恼至极,当场摔了东西走人都有可能。偏偏霍玉殊不同。霍玉殊不管生病与否,宫中的御医们都是唯唯诺诺的样子,生怕会冲撞了他惹得这位脾气不好的主儿当场掀了桌子。任谁天天对着这帮人的态度都会恼怒至极。于是日子久了,霍玉殊都不愿让那些人看诊。见了梁大夫这般‘真性情’的做派后,霍玉殊反倒笑了。左右眼前之人不晓得他的身份,他就也不打算计较。笑眯眯地在榻上卧好,伸出手来对着梁大夫。态度很明显——直接把脉罢!梁大夫倒是没料到霍玉殊这么好说话。先前他瞧着这位公子的面相,当真是个性情不定的。按理来说,此时此刻应当恼羞成怒才是。谁料竟是这般的模样?当真是个宽宏大量的真正大度之人。梁大夫瞬间为自己先前的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心思而羞愧。深觉霍玉殊相当和善可亲,故而把脉的时候比起寻常时候更为尽心、更为细致。不知是因为见到心心念念惦记着的人心情转好的缘故,还是因了梁大夫把脉时那和缓的气氛所致,再或者是因了身体不适困乏的关系,霍玉殊在榻上躺了没多久,竟是沉沉地睡了过去。就连甚么时候梁大夫收了手,也并不知晓。周黄一直在屋门处候着。见梁大夫朝他示意,便知事情已经完毕,忙遣了人去将霍容与和秦楚青请了来。梁大夫与二人去到屋子一角,将霍玉殊的病情细细说了,叹道:“他这病症应当复发了有一段时日了。只是硬撑着未曾表露出来,郁积多了,才更加凶险。既是如此,便需要用这副方子。等闲的怕是无法将病症强压下去。”听他如此说,秦楚青和霍容与更加担忧起来。霍玉殊前世便是为心疾所累,看上去风光无限,实则处处不顺遂。谁知这一世,又是遇到了同样的状况。且身为帝王,更是无法置身于外,为了朝中之事劳心劳力,终是将自己的身子给拖垮。两人正细细商议着应该如何应对更好,恰在此时,霍玉殊从床上悠悠转醒,半张着眼眸望了过来。霍玉殊挣扎着要起身,霍容与上前一步正要制止,被秦楚青横手拦住。“他自己不愿活得长久点便随他罢。”秦楚青与霍容与道:“既是自己的身子不知珍惜,旁人又怎能劝得住?”听了她这话,霍玉殊斜睨了她一眼,忍不住轻笑,“怎地?怕我对你亲亲夫君发乱脾气故所以护着他?这倒不用。”霍玉殊抬起一手,示意梁大夫过来扶他。梁大夫犹豫了一瞬,看看屋里没旁人了,总不能让王爷和王妃去扶一个病人吧?于是医者之心冒了出来,赶紧过去将霍玉殊搀住。霍玉殊借了梁大夫的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嘴硬道:“我如今染了病,却非不中用的人。既是有心想将身子打理好,自会去努力。”霍容与不言语,只略带嘲讽地看了他一眼,意思很明显。——烧成这样了还非要逞强站起来,说是在努力,谁信?!秦楚青倒是直截了当地多,低声呵斥道:“好生回去歇着!有甚么事情,自有我们帮你处理。这个时候最忌劳累,莫要让病症更加严重。”梁大夫也道:“这位小哥儿,你还是回去躺着罢。你看看,都烧成这样了,再走动,怕是会晕……”他一个‘晕’字的尾音还没落下,突然觉得肩膀一沉,就见身边的少年身子软塌塌地趴在了他的肩膀上。老大夫大骇,赶紧扯着嗓子喊人。周黄第一时间冲了进来,朝霍容与看了眼,见他点了头,赶忙过去帮忙搀扶。小心翼翼地架着霍玉殊,将他扶到榻上躺下。先前霍玉殊虽站直了身子要走动,但他身子虚弱至极,又是梁大夫这样的老人家搀着,便未能挪动多少空间。在周黄看来,他还在榻边,不过是将他稍微放平就躺下了。虽然人晕了过去,但秦楚青犹气愤在心,恼道:“太过胡闹了些!他再不当回事,也该想多活一些时候罢!”周黄虽然知晓陛下素来对王妃极好,却也没料到王妃竟然敢这样说霍玉殊。心思粗大如他,也不由得当即冷汗直流。细观王爷神色,倒是平静如常。周黄心下大奇,却不敢问出口,只得硬生生憋着,活活快憋出内伤。梁大夫赶紧去给霍玉殊把脉。半晌后,断定无甚大碍,屋内人这才放下心来。“我给这位小公子开几副方子,每日里按时吃汤药,应当能够缓解。若是今晚能够退烧,那便吃足七日,待到七日后,我再给他诊断。若是今晚未能退热,小老儿就再来一趟,看看情形,再换方子。”“那就有劳了。”霍容与在旁说道。梁大夫开药方的手猛地一顿,心说能让敬王爷开口道谢,这位小公子甚么来头?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太过多疑。暗道许是秦家的小公子罢。看敬王爷行事,对敬王妃甚是体贴,除了敬王妃相关之事外,旁的并不放在心上。更何况这位生病的小公子待敬王妃也不同一般。许是自家亲眷了。梁大夫这样想着,倒是不再怀疑。需知霍玉殊那喜怒无常的性子,他也已看了出来。有这么一个兄弟,任谁都不敢大意。这样神神秘秘让他过来,怕是有旁的诸多考虑罢。心中思量已定,梁大夫手中的笔也停了下来。他拿着刚开的方子端详半晌,确认用药及分量无碍了,这才交给了秦楚青,将用药之时需要注意的事项一一讲明。待到这些做罢,周黄就将梁大夫依着来时的法子带回了敬王府去。霍容与却是自刚才便一直在思量一件事情。——霍玉殊病倒了,那么,朝中事务、宫中事务又该如何处置?他在内宫之中并无甚下令的权利,故而秦楚青寻了人来,让宫人准备了八人抬的竹床,将霍玉殊抬回了寝殿之中。只是竹床上并无遮盖之物。秦楚青就命人给霍玉殊细细掖好被角,又用薄被将霍玉殊的头稍微遮挡以免吹风,这才放心地跟了那竹床往寝殿行去。霍容与上前探手扶住她,轻声说起了自己的疑虑。秦楚青听闻,亦是叹息。想了许久后,压低了声音道:“不如等晚上看看再说罢。问过陛下的意思后,再做打算。”她知晓霍容与的担忧。霍玉殊生病之事并无多少人知晓。不过是在他宫里伺候的这些心腹罢了。虽然这消息没有传出去,但时日长了,霍玉殊既不上朝,又不处理政事,没有他看管着,这后宫之中宦官独大,前朝之上又有权臣得势,怕是要出乱子。需得问过霍玉殊后,寻个妥帖的法子出来才可。因着担忧霍玉殊,虽给他看诊完毕,两人却也没有立刻离开。霍容与将御医唤了来,把梁大夫的方子给他们查看。虽大家对于梁大夫敢用猛药十分心惊,但这方子就算惹出了岔子,也和他们无关。故而众人看过后,倒也没违心地说这方子不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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