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九黎了解他的性子,自然也知道他在撒谎,于是一弯身将头埋到他颈子里,一边磨蹭大吃青年豆腐一边撒娇似地闷声道:“要祭月呢,今年我不回鬼云谷过中秋,你陪我去买祭品和月饼呗。”“好了好了,我陪你去,你赶紧起来。”苏锦之轻笑一声,摇头道,“月饼我也能给你做呀,何必出门去买?”“那我们可以先去买竹条,回来扎灯笼燃灯。”封九黎见他答应了,在他侧颊亲了一口这才站直身体。苏锦之眼睛一亮:“燃灯?你还会扎灯笼吗?”“对啊。”封九黎笑了笑,“在谷里那几年,师父看我中秋无聊便让大师兄教我扎灯笼。我以前还总是会想,哪怕我失忆了,但能在中秋和亲人同赏一轮明月也该是满足的,但不知道知道为何,心中总是觉得缺了一块。”青年闻言登时一默,他数年来有亲人可以思念,但封九黎不管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身旁都没有血缘至亲的亲人了,而且因为他心慕自己,自己又深爱着他的缘故,他此生恐怕也无法再找个女人诞下自己血亲。封九黎一直注意着他的神色,见青年垂眸敛目,又一勾唇,在他耳畔低声道:“不过我现在遇到了你。你知道我欺负了你之后,站在花栖楼外偷偷看你那事吧?”苏锦之轻轻“嗯”了一声,抬眸看他。“我站在楼外看了你的窗户好久,那些桃花都落了我一肩。后来你打开了窗子,我看到你了。”封九黎低下头,与青年额抵额笑着轻声喃喃。“那一瞬我才明白,我想遇到你,想见你,想了很久。”苏锦之被他紧紧抱着,蓦然间又忽然忆起了男人那日抱着胳膊站在一棵繁盛的花树下,月辉和花瓣都撒了他满身满肩的模样——原来他真的没有看错,那的确是故人归来。他远涉千山万水,披星戴月,迢迢而来。于是花在此时落,月在此时圆。失忆将军痴情老鸨17深秋时的夜晚,天清如水,月明如镜。长街上桂花香味浓烈馥郁,夜风拂过之处花影树影摇曳不息,逐着笙箫戏月弄云。也许是被这喜庆的气氛蛊惑了,封九黎这日换了一身赭红色的衣衫非要苏锦之出门,还逼着他也跟着换了一身淡妃色的长袍。“这衣衫颜色太艳了……”青年微微蹙眉,站在门口犹豫不决。封九黎闻言停下脚步,笑着摇了摇头:“你这身哪有我艳?快走吧,等会错过了时辰就不好了。”苏锦之被他拉得一踉,稳住身形后问他:“错过时辰?我们不是去买竹条和色纸吗?”“还有一件事。”封九黎勾着唇角,将苏锦之带到了城南方的太阴君庙。因着中秋,太阴君庙香火不绝,供桌上的月饼叠起来有半尺多高。苏锦之本以为他不过是带自己来拜祭下太阴君,却没想到封九黎拉着他一闪,直接进了旁边一座稍破旧些的侧庙。侧庙的供桌上只有个大木盘和四碗清茶,木盘里放着约莫有一尺长的个圆月饼,神像旁边的两只蜡烛在风中闪烁,将近熄灭,香炉里的香也烧尽了,没有一点明火。封九黎将苏锦之带进庙后,便从怀里掏出新蜡烛,点燃后又取了几根香,递给苏锦之,拉着他在蒲团上跪下。三叩首后,两人将香插进鼎里起身。“你带我来……拜兔儿神?”苏锦之怔怔望着神像,开口问道。“街上人多,怕你走丢。”封九黎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扯出一根红线,拴在苏锦之的小拇指上。苏锦之动动小拇指,那根艳色的线十分显眼,他缄默了片刻后忽然从衣领里拉出一枚碧绿色的玉佩,注视了它一会之后将其扯下,塞到封九黎手中。封九黎看看玉佩,开口问他:“这是……”“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唯一遗物。”苏锦之对他笑了笑,“但你怕是已经不记得了。”封九黎沉默不语,苏锦之又道:“我替你保管了七年,该是时候还给你了。”“给你了,便是你的。”封九黎僵硬着身体开口,他似乎也意识到了点什么。此时天上原本明亮的圆月,不知被何处飘来的几朵灰云遮了半边,叫那原本皎洁如水的月辉朦朦胧胧了下来,更衬得这座破庙孤败死寂。“我是想要它的。”苏锦之垂下眼帘,目光飘向香柱上的红色火点,声音压极轻:“但我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想,你要是没有把它给我该多好。”封九黎晃晃怔怔地望着青年,几息之间,月色重破开云雾倾泻而下,落在青年苍白的面颊之上,让他整个人看上去似乎只需顺着这银辉光缎轻轻一扯,便可乘月归去。因此他话音一落,封九黎便立即死死地拉住了他的手,涩声道:“我错了。”“你错什么呢?”青年笑着看向他,抬手轻抚着他的脸,茶色的眼瞳之上覆着一层潋滟的水光,“你什么错都没有,我恨过你,怨过你,但从没怪过你。你我之间,不过一场阴差阳错。”“你回来了就好。”封九黎滞在原地,胸腔处传来的窒痛让使他指尖都在微微颤抖。青年主动握住他微凉的手,半晌,他说:“你可以把玉佩再给我一次。”“但是这一次,不要再忘了我好不好?”“好。”封九黎张了张口,艰难地说出那个字,怔怔地将玉佩重新戴到青年的脖颈上。冰冷的玉佩滑入衣领里,片刻后就沾上了他的体温。前世的君长乐,至死都没有放开过这枚玉佩——他还是爱着封九黎的。他们之间,确实没有一个人有错,有的只是阴差阳错,造化弄人,他们根本无力抵抗。苏锦之又动动小拇指,那根牵住他们的红线也跟着动了动,他道:“走吧,去买竹条,你说过要给我扎灯笼的。”封九黎僵硬地扯了扯唇角,带着他朝长街人声鼎沸处走去。长得几乎看不到尽头的街道上人潮涌动,张袂成阴好不热闹,窄巷檐下皆挂满了一排排漂亮的灯笼,随着夜风摇曳灯影,沿河堤上开满了盛至极艳的桃花,纷纷扬扬而落,掉在织入了漫天星辰的河布里。他们两人携手而行,在踏上一座石桥的瞬间一道明亮的光团忽然破开夜风,攀至天际最高处时轰然一声,随着满月的皎洁月辉一起宛转而下,仿佛九重天上的银河流向人间,和富贵人间所悬秋灯、平常百姓竖的旗杆灯笼交相辉映。满城烟火璀璨耀眼,不啻于元宵盛景。苏锦之垂眸望着桥底倒映了漫天碎星和着花灯一起流走的河水,炫目繁盛的灯火中,他有些惘然,有种忘记了过去的所有,那些不甘,屈辱和痛苦纷纷模糊,像过了奈何桥般尽数抛弃在身后,而后获得重生的感觉。这样的良辰美景,过去几年里君长乐年年得见,只可惜十分好月,不照人圆。他盼了十年,盼过一生,终于等来了今年今日今时之月——也唯独此夜的圆月,未曾辜负他一腔深情。苏锦之低着头,看着他和姜黎山相扣的小拇指处那一根红线怔怔发呆,唇角不受他控制地微微上勾。封九黎也动了动手指,静静地朝前走去,在抬头看见拦住他们去路的两人时停下了脚步。苏锦之察觉到他的停顿,便也抬头朝前方望去。“君四小姐。”封九黎开口。君长舞抱着一盒月饼,愣愣地看着苏锦之,青年唇角抿出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收敛,就那样微笑着看向她,一如当年之景,叫君长舞霎时便红了眼眶。她眨眨眼,缓解了眼中的酸涩后绽出一个笑容,将怀里抱着的月饼递出:“我要回崇洛了,不能留在这儿过中秋,不过我能请你们吃月饼。”封九黎没有伸手去接那盒月饼,而是轻轻勾了勾苏锦之的小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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