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梦尘错了。”云梦尘笑了笑,垂搭在大腿上的手指却握得死紧,换了个话题道,“锦之今日怎么忽然穿起了白衣?往日似乎不曾见锦之穿过。”苏锦之沉默着,零号看了眼云梦尘的拯救总进度值,弱弱地开口,提醒苏锦之小心回答云梦尘的问题:“宿主大人,云神医的拯救进度值已经跌到10了……”“我知道,你别担心。”苏锦之在心里回答零号道,抬头望向云梦尘时却忽然绽开一个比刚才更加明艳的笑容,像是盛绽到极致的荼蘼牡丹,“见想见的人……总该穿点干净的衣服。”云梦尘闻言,瞳孔猛然收细成小小的一点,喉结也不住地上下滚动,僵硬地笑了两声:“锦之在说什么呢……”“要是我也像这身衣衫干净就好了……”青年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笑晕,抬起双臂抚着身上皓白如雪的衣裳,抬眸看着总是着一身白衣的云梦尘喃喃,“我经常羡慕云兄,能时时穿着这纤尘不染的白衫……”雅士穿青白,妓子穿红绿,这是自古不变的标配。可假若君长乐能够选择,他又何尝不想脱下一身艳至极靡的红衣,做个清清白白的人?云梦尘和君长乐相处了一年多却从未见过他穿白衣,如今苏锦之这话一出,云梦尘头顶的进度值瞬间就从10100猛然涨回了20100。苏锦之一边在心底骂着云梦尘“你个坏东西”一边笑得更加明艳灿烂,正准备也当一把大夫给云梦尘这个神医再下几剂猛药,却忽然听到木门吱哟一声,君长舞的声音随之渐近,最后隔着一帘纱幔和他相望——“咦,怎么这还有个帘子呢?”少女的声音甜美似蜜,如初春枝头啼歌的黄鹂在绿梢红花中轻轻跃跳,跳在青年心头绷紧的那根弦线上,音尾一勾,弦便“狰”的一声怦然断裂,在心壁上弹出一道血壑来。“君……四小姐……”青年颤声开口,才说了四个字便顿住了话音,连连深吸几口气才稳住平静的音调,可移到屏风旁的云梦尘却能够看到青年通红的双目,显示着主人并不如他说话的调子那般平静。苏锦之清了清嗓子,带着笑意轻声道:“无艳身体有恙,不宜将病气过给君二小姐。”君长舞想了想觉得这花无艳说的不无道理,毕竟昨晚他的近侍确实说过他在生病。可她来这里不就是为了看看和锦之哥哥抢姜黎山的人长什么样吗?花无艳弄了个纱幔挡着她还看什么?“可你这样我怎么看得清你的脸呢?”少女偏着头抱怨,鬓上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晃,即使隔着纱幔看不清她的脸,却也能够想象那一头的她是如何委屈可爱。而青年听到她的话后,以手握拳抵在唇边笑了两声,随后从矮桌前起身,走到纱幔面前跪坐下。像是披着一身雪的青年一动,云梦尘这才发现他竟连鞋袜都不穿,白皙得近乎透明玉足踩在淡青色的竹席上,伴着雪色的衣摆飘过他的眼睛,云梦尘身体猛然挺直,看着青年学着少女的模样偏了偏头,半是蹙眉,半是撒娇似的说道:“那这样能看清了吗?”君长舞蓦地笑开了,也学着他的样子拖着矮桌往前移了一截,单手托腮杵在桌面前笑盈盈地看着苏锦之开口道:“还是看不清,不过你怎么能这样学我呢?”“唔……”苏锦之沉吟了一会,曲起手指敲着自己的脑袋,状似苦恼道,“那无艳还是坐回去吧。”“诶不要啊!”君长舞赶紧摆手制止他,“和我坐近一点不好吗?那么多人想要和我坐在一起我还不给呢。”苏锦之笑得极为爽朗开心:“无艳可真走运。”“那是当然。”君长舞也得意地仰起小脸,随后又想到她今天来可是要刁难这个敢勾引姜黎山的小伶人的,于是赶紧清了清嗓子,“那谁——花无艳,你给我跳支……诶算了算了,唱首小曲吧。”君长舞本来想要花无艳扭腰摆臀给她跳支舞呢,毕竟他们这种小倌馆里不就兴做这种事勾着男人往他们房里走吗?明明也是个男人,为什么要学女人做这种事呢?但她心里虽是不屑,却仍没忘记那小厮说的话——他在生病,要是他跳着跳着就晕倒了怎么办?少女咬着嫣红的下唇,过了一会就开始犹豫着要不要连唱歌也算了,这花无艳看着也不像是个会勾引人的,一定是姜黎山那个人渣的错!她应该回去找爹爹揍他一顿才是,不该迁怒他人,锦之哥哥教过她的……苏锦之呼唤零号:“零号!要唱歌了怎么办?!”零号立即道:“宿主大人别急,零号马上为您搜索合适的歌曲!”没过几秒,苏锦之就开启了假唱模式——“烟雨蒙兮,花又开,春风吹上小楼台……我的家,如世外……每当明月爬上来,尽是故乡风采……”君长舞还在那边纠结呢,青年这边却是开了嗓轻轻唱起来了。与君长舞想象中那些风尘之所的靡靡之音不同,青年的歌声像是霂霡的细雨清澈干净,淅淅沥沥地落在人心上,清清凉凉的让人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忍不住一直浸在他的声音里。但青年仅唱了一两句,君长舞就再也笑不出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听着青年的歌声她没平静下来,反而觉得心慌不已,甚至忍不住红了眼眶。她忍不住地想花无艳是不是在唱自己的思乡之情?如果锦之哥哥也听到了这首歌,他会不会回家呢?听到她的哭声,帘内的人便停了歌声。“这、这歌真好听。”君长舞干巴巴道,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可你就不能换首欢快点的吗……我听着很难过你知不知道?”说着说着,君长舞刚擦了泪水又濡湿了双颊。她用袖子粗鲁地蹭着自己的脸,将两团绵软的粉颊蹂躏得红红的,右眼角下和另一人如出一辙的哭痣也被泪水浸得极红,却怎么也擦不干。不该是这样的……这两日她怎么这样爱哭,她不爱哭的,锦之哥哥走了之后她就很少哭了,因为再也没人在她哭的时候过来抱着她为她擦眼泪,哄着她说“舞舞别哭,锦之哥哥带你去弹珠子玩好不好?”可即便她每日随身带着玉珠,也不会有人像小时候那样陪她哄她了。锦之哥哥,她的锦之哥哥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君长舞在这一刻,清晰无比地认清了这个事实。“我不要听了!”她猛然起身,捂着脸哭着跑出牡丹阁。“小姐!小姐!”跟着她来的婢女也立即追了出去。妃色的衣摆擦过淡青色的竹席,渐渐远去。一时间,牡丹阁里又只剩下了云梦尘和苏锦之。云梦尘皱着眉,张了张口正欲说话,却看到青年怔怔地笑了笑,原本洇着那一双茶色眼瞳的水光终于汇聚成珠,顺着那人苍白的面颊成线滑落,一滴一滴地砸在那青色的竹席上。死一般的寂静中,他听到青年又开了口继续唱着那首歌:“狂雨催我离家千里外,岁月把我容颜改……故乡回忆永远在心怀,恰似烟雨化不开……”“锦之……”云梦尘轻轻唤着他。苏锦之停了歌声,双目没有焦距,直愣愣地望着前方。云梦尘望着他的眼睛,缓缓走到他身边坐下,他开口唤了青年的名字,满腔的词语长句,却涌不出喉,不知道说些什么,更不知要从何说起。“云兄。”谁知青年倒是先出声了,可是他说的话却让云梦尘心头一震,随后紧紧揪起。“我很想家……我很想回家……”“我好想看着她长大……”青年闭了闭眼睛,声音更加轻了,怔怔笑了一声道:“可我怎么能够回去呢……我要如何回去……回我的家……”他的家,在一重重楼阁,一座座高山之外,隔着千山万海,至死也无法踏足那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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