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话?高力士只觉得瞠目结舌,再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就在这时候,他又听到了一句让他更加惊讶的话。“我对观人之术稍有涉猎,刚刚在座那么多人,多数人即便能闻达一时,却不能长久,唯有高大人能享几十年富贵。我言尽于此,告辞了。”遥望那个人施施然消失于夜色当中,高力士只觉得心中涌出了一股说不出的荒谬,但隐隐之中更有一种兴奋。他身为宦官,虽然受天子信任,但除了寥寥数人之外,大多数人却仍然瞧他不起。倘若他真的能长长久久全始全终,那么,王毛仲之流又算得了什么?伫立良久,他便转过身,恰好瞧见一个宫人端着茶盘进了武德殿,那体形妖娆多姿,煞是惹人怜爱,明显经过了一番刻意修饰。想起李隆基身边那些形形色色的美人,再想想刚刚失去了孩子的武贤妃,还有刚刚进宫酷似于凌波当年的武昭媛,他的嘴角渐渐露出了一丝苦笑。有道是天子富有四海,仿佛是要什么有什么,却不知道大殿里头那位九五之尊却有一样东西却是无论如何都得不到。刚刚调入武德殿的宫人元夙却无心理会外头站在风地里的高力士在想些什么,踮着脚尖进入大殿之后,看见御座上的天子正在翻阅奏章,她便小心翼翼地端着茶盘走上前去,将茶盏轻轻放在了桌案上,恰到好处地将那一截皓腕露在了灯火之下。然而,让她异常失望的是,李隆基依旧埋头看着公文,甚至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根本就不曾注意到她。她使劲咬咬牙,旋即低声说道:“陛下,天气渐渐热了,这是特制的清心果茶,还请陛下用一些润润嗓子解解乏。”然而,她自以为这句话说得极其得体,却依旧没有引来任何关注,甚至连一句回答都没有。又气又恼的她只得使劲咬了咬嘴唇,转身就想沿原路退出。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身边却传来了一个深沉的声音。“你叫元夙?”元夙那股子郁闷一瞬间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狂喜。她才调入武德殿不到十天,天子竟然能记住她的名讳!她连忙定了定神,转身盈盈下拜道:“奴婢元夙拜见陛下。”李隆基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女人。她看上去绝不超过十六岁,尽管是上白下红的寻常宫装,头上梳着普通的飞仙髻,但却容貌却极其秀丽,体态妩媚妖娆。然而,最难得的是她眼角流露出的一种神韵,一种让人异常熟悉的神韵。看来为了准备这样一个人,人家倒是费了老大的功夫。“你之前侍奉过太上皇?”“是,奴婢入宫之后侍奉太上皇已经有一年多了。太上皇看奴婢还算得力,又担心陛下面前没有一个可靠人侍奉,所以才遣奴婢来武德殿。”“哦?”李隆基此时却是晒然一笑,右手食指轻轻在桌案上敲了两下,随即脸上笑容倏然一收,“朕怎么听说是姑母将你送去太上皇身边,然后又让你主动请缨到朕身边来侍奉的?”元夙满心以为这一回必然能博得圣心,乍然听到这样的质问不由花容失色,浑身都一下子觉得软了。悄悄抬起头一看,她却正好对上了李隆基那阴鹜深沉的目光,吓得又是打了个寒噤。此时别说邀宠,她满心只想着能全身而退,哪里还顾得上别的,慌忙连连叩首道:“陛下明鉴,奴婢虽是公主举荐入宫,却一向本分守己,从来不曾做过什么逾越的事情,也从来没有打探或是递过什么消息……”“朕有说过你是姑母的探子么?”李隆基一口打断了元夙的话,看到她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心中不禁更多了一丝把握,话语便柔和了许多,“你如今还年少,还有大好年华,若是走错一步,日后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不过,朕信得过你,日后朕的茶水饮食就全都交给你了,你应该知道怎么做。”“是,奴婢一定尽心竭力。”元夙慌忙叩头,待要起身,她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旋即咬咬牙又伏拜了下去,“奴婢既然由太上皇转赐陛下,今后便是陛下的人,必定会一心一意,决不会听别人指使。”李隆基很满意这番话的效果,当下就打发了元夙出去。想到之前薛崇简的提醒,他不禁冷冷一笑。当初他是太子,太平公主明目张胆地往他那里安插人,他没有办法拒绝,但现在就不同了。他毕竟是天子,天子和太子的区别便仿佛云和泥的区别,对于这些普普通通的宫人来说,他这个皇帝比太平公主实在是有太多的优势。徐瑞昌有一句话算是说对了,一击置之于死地,这才是最好的结果,也是他唯一能接受的结果!他霍地站起身,瞧见高力士正好进殿,便淡淡地吩咐道:“你和朕一同去延嘉殿,朕要去看看武贤妃和武昭媛。”入夜的太极宫异常安静。穿过东横门和甘露门,李隆基很是遇到了几队巡行军士,面对他们的下拜参礼,他每次都会停下慰言几句,如是便耽误了不少功夫,可却换来了那些年轻军士激动兴奋得表情。等到沿着千步廊漫步的时候,他方才对高力士问道:“你看这次武贤妃小产,究竟是意外还是有人蓄意所为?”这话却着实不好说,高力士很是动了一番脑子,最后还是摇摇头道:“这着实是说不好。毕竟是亲蚕大典,太阳又大,武贤妃自己之前也没有发现,因此而小产也是有可能的。”“那你就查一查安安武贤妃的心吧。”李隆基的心中生出了一丝内疚。他当然是喜爱陈莞的,但那究竟是什么程度的喜爱,他自己也说不好,也许和喜爱其他妃妾一样,也许不一样,但终究只是喜爱。他是天子,流连在女人身上的时光虽然多,但那更多的不过是为了分散神经,否则他的神经若是时时刻刻绷紧,总有一天会断了。快到延嘉殿的时候,他远远看见一个身着鹅黄色衣衫的人影站在门口,心中不禁一动。那种明艳而爽利的笑容他曾经见过无数次,恍惚间,他仿佛感到自己看见了另一个人。最后的大幕“这是什么?”凌波看着手中那一列长长的名单,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见云娘在旁边无可奈何地直叹气,她只得揉了揉微微有些胀痛的太阳穴,没好气地说:“别说李三郎对这些事情本就是廖若指掌,就算他不知道,姑姑也大可把这个直接交给小高,我拿到这个有什么用?总不能我让裴郎直接带兵把这些人一网打尽吧?”“唉,果然是女人一有了牵挂负担,这脑袋就不好使了!”云娘哀叹了一声,瞧见凌波气鼓鼓地瞪着她,她方才笑吟吟地在旁边坐下:“李三郎如今是天子,哪里会像以前那样事事轻信?再说了,这太平公主家里聚会的人尽管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但其中每个人的态度却各有不同。就比如人人都知道崔湜是铁杆的公主党,可谁会知道,崔家也并不是铁板一块,崔湜的弟弟崔涤似乎就对其兄的一意孤行不满。另外,陆象先虽然是太平公主所荐,但并没有参与某些谋划。再比如……”“好了好了,姑姑你真是天底下第一探子!”对于云娘的能耐,凌波不得不举双手表示佩服。攥着那一份薄薄的名单,她不禁沉吟了起来。打发裴愿或者高力士交上去自然是最省事省心的法子,但对于别人的用处并不会很大——李旦是即便相信太平公主结党营私也不会追究,李隆基则是心知肚明却还得等机会。而且,从内心深处来说,她对于太平公主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恶感。毕竟,较之韦后之流,太平公主实在是强太多了。“只怕太平公主最骄傲的便是有一个曾经是女皇的母亲,最痛恨的也是自己身为女人吧。”“你说对了。”想起自己侍奉了武后二十年,云娘的目光中便多了几许追忆和怅惘,最后便轻笑道,“若是当初任何一步失败,天后便会万劫不复,其中甚至有不少机遇和运气的成分。没有人会想到她会登基为帝,更没有人想到她能稳稳地在帝位上坐那么多年。不是我看低太平公主,女皇之路她是走不通的,她比天后当日多了势,但这一层优势反倒成了劣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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