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昨日驾崩了。”除了宗楚客以及寥寥几个韦家人,所有重臣都被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给震懵了。要知道,李显虽然身体不太好,但哪里至于就这么驾崩了?还有,倘若是昨日驾崩,为何韦后今日方才召他们议事?一时之间,整个大殿中乱成一团,甚至有年迈体弱的大臣咕咚一声栽倒在地,竟是当场昏厥了过去。见此情景,凌波也顾不得那许多,慌忙示意内侍上前将昏厥的人抬下去,又命小黄门高宣肃静,这才总算把乱糟糟的局势压了下来。她这一忙完,就看到韦后侧头投来了一个赞许的眼神,这当口只能在心中哀叹。为什么今天跟出来的是她而不是上官婉儿?“陛下驾崩,我和诸位一样都是心中哀恸。不过,与其有心大放哀声,不若把心思放在如何辅佐新君上。”韦后面无表情扫视着庭下重臣,一字一句地说,“来人,宣示陛下遗诏。”所谓遗诏自然是洋洋洒洒长篇大论,但其中心主旨只有一个,那就是以温王李重茂为太子,韦后总理一切政事,相王参谋政事。除此之外还有一系列人事任命:命中书舍人韦元徼巡六街;命左监门大将军兼内侍薛思简等将兵五百人驰驿戍均州,以备谯王重福;以刑部尚书裴谈、工部尚书张锡并同中书门下三品,仍充东都留守;吏部尚书张嘉福、中书侍郎岑羲、吏部侍郎崔湜并同平章事。而先前调府兵五万人屯守长安城的处置一并作了宣示。尽管这样的遗命有很多让人疑惑之处,但这些重臣进来的时候都看到了紫宸殿外密布的羽林军飞骑,再加上以相王参谋政事更是众望所归,于是也只得勉强按捺下心中怀疑,伏地下拜垂首遵命。然而,还不等上头的凌波因为遗诏的过关而松一口气,宗楚客却公然站了出来,偕同韦温等几个宰相“义正词严”地反对相王主政,理由却也是冠冕堂皇。“相王和皇后乃叔嫂,皇叔辅政,于理非宜;听朝之际,何以为礼?”可偏偏就是这样的理由,附和的人却在大半,凌波冷眼看去,不外乎都是崔湜之流,唯一一个敢站出来据理力争说遗诏不可改的苏瑰最终也被宗楚客和韦温吓退。想到昨日晚上将遗诏送到含凉殿时韦后虽不悦却没有表示异议,她只觉得心底生出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如今事不成功,莫非这就是天意?没有天意,只有人意连着忙碌了三天,眼看着朝臣都接受了天子驾崩这个事实,凌波原以为自己会清闲下来,结果还没坐下来喘一口气,就不得不再次前呼后拥地来到这个地方。瞅着那座不大不小的宫殿上头龙飞凤舞的含冰殿三个大字,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刚刚她一路行来,就只见太液池以北往日的繁华气象一扫而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寂静肃杀的气息。如今她带着人在这大门口一站,就只看见里头一堆内侍宫人全都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好像她成了追命阎王似的。更夸张的是那个在她面前深深弯腰的那个内侍,说话结结巴巴不说,而且还一个劲地擦汗,使劲分辩说这含冰殿的主人这几天不曾踏出大门一步。无奈之下,她只得撇下那个内侍迈进了大门。才走了几步,她就感到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正疑惑的时候,就只见一个比她还年轻几岁的少女捧着一个条盘低头匆匆行来。她正要开口询问,那少女忽然抬起了头,一看见她就好像受惊的小鹿似的往后头一跳。这一蹦不打紧,那条盘中的药碗一下子翻了出来,掉在地上砸了个粉碎。滚烫的药汁飞溅了出来,溅得她衣襟上裙子上四处都是。见此情景,奉命随侍在凌波身后的珠儿眉头一挑,怒声喝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我……”那少女显然是吓着了,支支吾吾老半天竟是憋不出一个字来。好半晌,还是几个宫人匆匆忙忙奔过来收拾,其中一个看到凌波那一片狼藉的裙子,吓得打了个哆嗦,呆了一呆方才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县主息怒,王妃只是一时失手,并非故意……”看着那个满脸畏缩的少女,凌波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是温王李重茂的王妃,大唐未来的皇后?面对这样一个地位尊贵偏偏又让人敬畏不起来的人物,她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得吩咐宫人去找一套干净的衣裙来。这时候,那少女方才从极度的紧张惊骇中回过了神,上前微微屈膝一礼,低声问道:“温王如今正病着,不知皇后有什么吩咐?”此时内宫遍地都是禁军,天子驾崩的消息仍然没有传开,但那种如临大敌的架势自然是吓倒了不少人,也包括这位温王妃。凌波瞧着她双颊苍白肩头抖动,本能地伸过手去搀了一把,谁知对方竟是猛地把手往后一缩,她竟是抓了个空。面对这位一惊一乍的主儿,她心中无奈得紧,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便沉声道:“奉皇后谕,请温王移宫。”移宫!乍听得这么一个具有震撼力的字眼,好容易镇定下来的温王妃陆氏再次大惊失色。要知道,温王李重茂并非韦后嫡子,早早就在外开府建宅另外居住,在前头废太子李重俊死后方才被韦后用某些理由移至大明宫含冰殿居住。前头两个哥哥一个被流放在外看管,一个被杀,李重茂小小年纪饱受惊吓,身体一直不好,她这个王妃也不是什么高门头,这几天更是被外头的动静吓破了胆。她好容易才克制惊悸迸出了几个字:“移……移到哪里去?”此时此刻,凌波能充分感受到这位温王妃和周遭内侍宫人的惊悸,因此也无意卖关子,当下就直截了当地说道:“陛下驾崩,遗诏立温王为皇太子。大行皇帝梓宫不日便要迁移太极殿,皇太子自然不能再蜗居在含冰殿,所以得移居蓬莱殿。王妃……如今该称呼您太子妃了……还请太子妃带我去见太子殿下,尽快移宫。”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无疑比移宫两个字更加具有震撼力,陆氏甚至不知道该惊喜还是该恐慌,甚至都不知道是怎么把人带到李重茂面前的。而等到凌波见到李重茂时,这一位显然也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骤闻异讯之后竟是上下牙齿打架,根本不知道是悲是喜。看到这一对即将成为大唐至尊的年轻夫妇如此光景,凌波只得把事情交给了随行而来的宫人内侍,自己却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呆。韦后安乐公主野心勃勃,这册立新君不过是一个幌子,翌日李重茂必遭废黜,试问这样的皇位又有谁会愿意坐上去?再过两天就是正式发丧了,到了那时大局已定,便是李隆基再有本事只怕也回天乏术。天意如此,人意何为?这一晚,长安城兴庆坊一座宅院的书房中灯火通明。主位上的李隆基看了一眼裴愿王毛仲陈珞以及其他几个安插在羽林万骑之中的心腹,忽然一字一句地说:“诸位应该都知道了天子驾崩的事,陛下前些日子还身体健朗,如今却骤然驾崩,这其中必有蹊跷!陛下盛年即位垂拱九宸,天下素来服膺,若是真有什么谋逆之事,吾等臣子若是不究,着实对不起陛下泉下之灵。”面对这样直截了当的话,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却是薛崇简第一个站出来表态道:“郡王说得不错,若是陛下乃是因病驾崩,何须调府兵五万入长安城,韦播等人又怎么会盯上了万骑?这几天,陈葛等人的部属因为小过失就被鞭笞加罪,诸果毅也频频受到呵斥?这天下哪里还是李唐的天下,分明是离改姓韦氏已经不远了!”他说得激昂,其他人虽然不曾立刻附和,但也是颇觉心有戚戚然。那鞭子今天是抽在士卒身上,但焉知明日就不会抽打在自己身上?士可杀不可辱,那些趾高气昂的家伙除了具有高贵的身份,会作威作福,他们还会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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