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梁不正下梁歪,朝中武三思一党和不少官员对皇太子不敬,这些羽林军将士耳濡目染,免不了也沾染了同样的习惯,此时竟有好几个人露出了赞同的神情,就连老彭这个掌总的也点了点头,一张脸倏地阴沉了下来。与此同时,离他们不远处的一个官员也是同样沉着脸,因为他刚刚清楚听到了这几个羽林军将士的嚷嚷。由于之前某件案子的偏袒,窦从一虽不曾成功改判,但还是走通了太平公主的门头。而上官婉儿通过母亲收了好处,这拟旨的时候也不曾有半分为难,所以他日前成功擢升雍州刺史。他刚刚只是觉得那和李重俊同行的少年眼熟,听这群羽林军将士一说是永年县主,顿时想起了前几天使人去购置的那批楠木紫檀木。谁都知道这太子立得勉强,这武家人分明都瞧不起他,那位武十七娘怎么会和他走在一块?莫非真的有如这群鄙陋军汉所说,是李重俊裹挟的她?想到这里,他仿佛看到了一个美妙的机会,慌忙撇下几个莫名其妙的随从,纵马上前来到老彭这几个羽林军将士面前,笑呵呵地颔首示意道:“我听见各位说,刚刚和皇太子一行一起路过的是永年县主,各位真的没认错?”老彭虽然在宫门当值,但瞧着面前这官员模样的中年人有些面生,再加上人家忽然上来问这个,他便犹豫地拱手试探道:“我等是左羽林军卫士,敢问大人是……”这时候,窦从一身后的随从跟了上来,其中一个伶俐的便插口道:“我家大人乃是新任雍州刺史。”“原来是窦使君,恕我等不识尊颜有失礼数。我等当值宫门期间曾多次看到过永年县主,决计不会认错。”老彭虽然不认得窦从一,但雍州刺史这样的大任命却记得清楚,连忙朝周围的几个属下打了个眼色,上前叉手行礼。虽说守宫门的羽林军素来人头熟,可官场上的事情毕竟没那么容易摸清楚,所以这时候他很有些吃不准窦从一问这话的意思,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是好。然而,不等他盘算出一个子丑寅卯来,窦从一忽然说出了一句让他大吃一惊的话。“既然真是永年县主那就好办了。我刚刚路遇太平公主,她对我提过一句,说是有事情急着找永年县主,可巧这就遇上了。”窦从一看到一众羽林军卫士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心知自己这借口寻得再好不过,遂笑吟吟地说,“只不过今日我是微服出行,如此去见太子殿下恐怕遭人责难,各位都是羽林军勇士,可愿意随我走一趟?”这无疑是两个巴掌拍在了一起。老彭刚刚还在绞尽脑汁琢磨如何报个信,或是找个人去李重俊那里看看,此时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还没开口答应,他那些手下就爽快地拍胸脯答应了下来,于是他只得把满肚子疑惑搁在了心里,也笑呵呵地表示愿意为窦从一壮声势——反正他不过是跟着当个狗腿子,出面的事情自有这位新任雍州刺史包办,而且毕竟人家有太平公主的名头撑着呢!但为了稳妥起见,老彭还是吩咐了一个手下前往平康坊报信,这才率领其他人跟在了窦从一后头。昔日的卫王恰逢其会自从张柬之等人一个个被赶出了朝廷中枢之后,员外官越来越多,这服紫穿绯的官员也越来越多。为此痛心疾首的人固然不少,但为此而欢呼雀跃的更是大有人在——当自己上头满满当当都是人,而且丝毫没有挪动位置的倾向时,凭空多出来无数空缺,谁敢说这不是好事?与此同时,得益的还有宫中内侍省的宦官,这其中超迁七品,获赐服绯的高力士就是其中之一。他只是韦后一党的边缘人物——这并不是因为他不够灵巧善媚,而是因为无论韦后还是上官婉儿对宦官没有什么好感,一贯将其视之为可有可无的奴婢贱人。但即使如此,这也并不妨碍两人大手笔地广失恩惠,将宫中近千宦官都超迁七品。于是,高力士新迁宫闱丞,在那无数的红色身影中就显得毫不起眼。而进了这么一小步,他最高兴的不是官阶升了俸禄涨了,而是因为自己能够堂而皇之地进出宫禁。这一天,在内侍省点了个卯之后,他先是在后宫溜达了一大圈,确定今天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便换上了一套衣服准备出宫。这一路上都没碰到什么重要的人,然而,他经过长安殿后边一座偏殿时,脑后风声乍起,还不等他有所动作,耳边就传来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力士,你如今可是春风得意,抖擞得紧啊!”这声音一入耳,高力士顿时浑身一紧,遂小心翼翼地转过了身子。见背后赫然是一脸漠然的云娘,他连忙调整脸上表情,很是自然地露出了一个苦笑:“这整个宫里足足有一两千个七品官,我算什么春风得意?倒是听说前辈在上官婕妤那里很是清闲,不比我天天要去内侍省点卯听训,小心谨慎不敢有半点马虎。”“清闲?就凭我昔日侍奉则天大圣皇帝一场,上官婉儿也不敢派我什么重要差事,我能不清闲么?”见高力士低眉顺眼弯腰打躬,云娘又没好气地冷哼一声,“你往日连陛下都敢忤逆,如今又混得风生水起,别摆出这么一幅恭顺的模样给我看!我在这宫里呆了几十年,早就呆腻了,不想在这里养老,你主意多,想个办法把我弄出去!否则,我就把你当初两面三刀那些事情告诉上官婉儿!”高力士惊得头皮发麻,可斜眼瞥见云娘似笑非笑的模样,他立刻醒悟到对方不过是虚言恐吓他取笑罢了。若是真的要撕破脸来硬的,凭借这一位的功夫,随便找个月黑风高夜悄悄离开皇宫,有几个人拦得住?可是,要说名正言顺,无论是内侍还是宫女,不得恩旨决不可能放出,他一个小小的宦官,怎么把云娘弄出去?素来机灵多智的他苦苦思量老半天,终于有了一个主意。“前辈可知道永年县主?”“不就是那个十七娘么?武家那么多人,在陛下的面前都唯唯诺诺像小猫似的,倒是她有些胆量。不过,要是她那些聪明全都耗费在阿韦和上官婉儿身上,也未必一定有好下场。”云娘晒然一笑,眉宇间露出了一丝傲色,但随即就恍然大悟,不由笑骂道:“我就知道你和武十七娘有些说不清的勾当,原来是想哄了我去她那儿!上官婉儿算是她的半师半友,这点小事确实会答应,毕竟这半年多来,她对我的提防已经少得多了。反正我只要寻个舒舒服服的养老地方就成了,那十七娘我还看得顺眼,就是她吧!”这要是换成别人说这话,高力士绝对不会给好脸色,但此时却眉开眼笑。他虽然不能随便出宫,但宫中有的是宦官在外头采买或是干其他勾当,所以他的消息相当灵通,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都知道不少。心想有了这么一位大高手去保驾护航,凌波不管干什么都会多一重保障,他只觉心情大畅,涎着脸恭维了云娘几句便准备开溜,谁知还没走就被叫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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