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禽择木而栖,虽说那棵大树不怎么牢靠,但我这只小小的麻雀怎么也得先找个地方歇一歇,然后才可能有其他选择。倒是你,真的准备和上官婉儿一样,紧跟韦皇后一条道走到黑?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之前那场刺杀和你家着火究竟是怎么回事!”“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你没看见张柬之他们当初赫赫功劳,如今封王之后又是什么光景?我要是敢和我那位伯父翻脸,明儿个说不定就暴病而亡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这话可是你说的。”这一路来到上阳宫地界,凌波便整理好心情表情,不再忙着和身后的人斗嘴。当看到迎上前来的大将军李湛时,她赫然发现这一位明显憔悴了许多。虽不至于胡子拉碴容颜消瘦,但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精气神却明白无误地告诉她,现如今李湛很惶然。虽说李湛不是张柬之一党,但他哪里知道帝后是否放心他继续当这个兵权在握的羽林军大将军?几句毫无意义的寒暄过后,凌波便随同李湛前往观风殿。觑着没有外人的时候,她正准备开口试探两句,谁知道前头竟飘来了一句低语:“十七娘,你可否引我拜见皇后或是德静王?”也不知道是为了增强语气,还是表达自己的诚意,李湛竟是鬼使神差地又加了一句:“若是十七娘你能帮这个忙,我愿以东都一座别业相赠!”凌波忍不住嘴角上翘露出了一个讥诮的笑容。这年头的人情还送得真不小,居然都是送房子。她父亲昔日是并州小地主,难得她如今也有地产不少,似乎也有些当地主的潜力。只不过,李湛如此直截了当拿地产来贿赂,这是不是表示在人家眼中,她是个只要用钱就能打动的人?做人不能好高骛远只盘桓了小半个时辰,凌波便容色自如地出了观风殿。正如她预料的那样,昔日君临天下的女皇如今的状况很不好。比她先前两次来探望的时候,女皇又憔悴了几分,看上去已经完全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若不是那双眼睛的神光仍在,旁人甚至很难想象那就是一代女皇。哀莫大于心死,到了如是地步,即使有再高明的大夫再神奇的良药,只怕也难能挽回女皇生命的流逝。“武家能够在我退位之后维持成这样,三思确实是有本事。但有道是烈火烹油,盛极而衰,以后是什么光景,我双眼一闭就看不到了。十七娘,你虽然聪明,但一定得明白,纵使是我,当年若是没有高宗,那也不过是感业寺中一缕孤魂而已。他给了我天下女人羡慕不已的尊荣地位权力,纵使他东张西望过,临终前却只是记得我一个。你别看阿韦和婉儿如今赫赫威势,那终究不过是凭借七郎的皇权。十七娘,要记住,嫁一个好男人,嫁一个能够永远把你捧在手心的好男人,那才是一个女人真正的归宿。”跨出门槛的时候,凌波仍在心里细细咀嚼这番话,越琢磨越觉得意味深长,结果脚下不留神险些踉跄摔倒。好在她只是朝旁边一歪,一双坚实的大手就紧紧扶住了她的肩膀,紧跟着又在她的腰上轻轻托了一把,让她得以安然站直身体,不至于和青石地来一个亲密接触。然而,当她转头看清那个人时,却一下子怔住了。若不是看到不远处还站着李湛,她甚至准备揉一揉眼睛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使劲朝来人瞪了两眼,她这才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随即淡然施礼道:“拜见临淄郡王。”听了这一声临淄郡王,李隆基不禁一怔。明知道这时候对方需要摆出这样的态度,但他还是觉得一阵不快,暗想此时此刻在这里的倘若换成裴愿那个愣小子,她是不是还会这样冷若冰霜。只容这种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脑海中徘徊了片刻,他便重新变成了那个时时刻刻带着爽朗笑容,对谁都没有架子的临淄郡王。“父王和姑姑关心皇祖母的身体,说动了陛下,让我前来上阳宫拜见,想不到居然还能碰上十七娘你,还真是巧啊!”凌波心中冷笑,自知此事没有自己置评的余地,便打哈哈随口称赞相王太平公主果然孝心,临淄郡王贤孝仁德之类的话,让开了路。看着人家进去,她免不了心想,李隆基纵使是里头那位的嫡亲孙子,但如今女皇是否肯接见却未必可知。她沿着台阶下来,见李湛如同标杆似的等在那里,目光中闪烁着一种难言的迫切,便停下了步子。其一,这李湛是否值得她处心积虑去跑一趟;其二,韦后那里她如今确实是说得上话,可问题是人家是否对这掌握实权的羽林军大将军职位另有安排。否则到头来认为她居中牵线拉桥居心不良,那就是正宗吃力不讨好了。毕竟,这年头文官是墙头草不要紧,武将却极其忌讳这一点。谁能受得了关键时刻被自己任命的将领带兵在后背捅上一刀?她一言不发地从李湛身边走过,原本以为自己沉默的态度能够让李湛心生不满转而求告他人,谁知道她没走出去多远,李湛竟是从后头追了上来,以婉转的口气说最近上阳宫有诸多事情待决。人家都摆出了这样的低姿态,又想到李湛前次询问女皇情况的口气,她只好答应了对方的邀约,跟着来到了李湛那间处理公事的屋子。当然,某个甩不脱的跟屁虫也用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跟在了后头。这一次,凌波索性开门见山地说:“李大将军,恕我直言。并非我不愿意帮忙,而是但凡先头有过拥立之功的人,如今都难保会投陛下的缘法。以臣迫君乃是人臣大忌,纵使女皇昔日在世的时候有诸多不是,她仍是君。过去有人能把她从皇位上拉下来,谁能担保以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李湛虽说不是已故的父亲那样老奸巨滑的人,但人在朝堂走哪有不湿鞋,他对于某些事情自也心里有数。此时在面前侃侃而谈的只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可他并不敢真的小觑这么一个人物,转念一想就恍然大悟,立刻把刚刚那幅恭维中带着谄媚的脸孔丢到了一边,真心实意地拱了拱手。“我将来若是能够保全下来,定不会忘记十七娘你的功德。”“哪里,李大将军将来不要骂我多事就成了!”这一笑之后,凌波便带着高力士出了屋子。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愉快,估计李湛困守上阳宫的日子也不会长了。西边的太阳已经渐渐落山了,金色的余晖大把大把撒在了上阳宫的殿阁楼台上,留下了无数或高或低的阴影。无论是富丽堂皇的本枝院、芙蓉亭、宜男亭,还是洛水河畔延亘一里雕饰华丽的长廊,此时此刻都流露出一股难以名状的萧索。落日下的人亦是一个个拖着长长的影子,仿佛连走路的步子亦变得蹒跚无力。从太初门出了上阳宫,凌波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今天李湛主动示好,你干吗把送上门的人情往外推?从小处说,只要他能够重获圣心,将来因为这人情也会助你一臂之力。往大处说,若是让这样一个人为你所用,那可就是一半的羽林军到手了。”“一半的羽林军?你以为辽阳郡王李多祚那个右羽林大将军是吃干饭的?不是我背后说人坏话,比起李湛,倒是李多祚这个番人更知道趋吉避凶,他当初还和张柬之一起对天盟誓过,这一回张柬之等人罢相,他却一声不吭。再说了,我一个女人,能指挥军队?你以为我是昔日那位赫赫有名的平阳公主?我可没有那样好高骛远的心思,那些寒门士子或是落难的家伙我兴许能够收为己用,似李湛这样的人,兴许走投无路的时候会找我,日后真要是进一步荣华富贵的时候,能记得我才是怪事。”说这话的时候,凌波头也没回,心里一面思量着一面一路慢走——为什么却依旧没能够等到李隆基,难道对方是真的见到女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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