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少爷的跟丫头有了风流韵事,在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实属寻常。外人知道了,至多不过是笑她愚蠢,被自己的丫头撬了墙角,仅此而已。柳清竹已经习惯了做旁人的笑料,也不差这一件。因为这件事,鹊儿似乎对她颇有些感激,当着新蕊的面说了她不少好话,柳清竹也不在意,依然没有亲自过去探望的意思。大太太倒是来过两次,又叫人赏了好些东西下来。丛绿堂的丫头每次路过邀月斋门口的时候,都是气势汹汹得意洋洋,倒好像在向柳清竹示威一样。老太太那边也赏了不少补品给鹊儿,却将当日素心捧着到丛绿堂传话的那一柄玉如意赐给了柳清竹。那是御赐之物,意义非凡,柳清竹是知道的,因此却也更加纳闷。她想不出老太太直到此时还在竭力维护她的原因和目的是什么。照理说,一个孙子媳妇,便是再聪明孝顺,也不至于让太婆婆如此费心才是。新蕊看到那柄玉如意,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老太太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不管大太太这会儿怎么兴风作浪,府里的当家人都是奶奶您啊!老爷太太便是对您再不满,也不敢对这柄如意不敬,奶奶再也不用担心这府里容不下您了!”“是吗?”柳清竹并没与因此而安心,反而越发觉得事情难以索解了。这一日终于听到了新的消息,是小枫从外面带进来的。圣旨下来了,对柳尚书没有特别严苛,却也没有丝毫宽纵。革除官职废为庶人,财产没官,仅留祖坟附近数十亩田产,供其颐养天年。这件事对京城中的老百姓而言,几乎算不上一件谈资。寻常的官员抄家,都是用铁链锁着浩浩荡荡的几百口子人,所过之处一条街的商贩行人都要避让。相对而言,柳家的人丁实在少得可怜,让人连上街一观的兴致都提不起来。据说,柳夫人在前些日子查抄尚书府的时候受了惊吓,在狱中一病不起,没等到圣旨下来,便已经一命归西。柳尚书倒是撑了过来,可是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几十岁,如今走一步路都颤颤巍巍,几乎已是风烛残年。可是小枫说,他看到柳尚书被官差压着在街头“枷号”的时候,精神似乎还好,有时还与官差或百姓们闲谈说笑。这一点倒是让柳清竹颇为意外,但她既出不得府,柳尚书——如今至多只能叫他“柳老爷”了——如今也进不了国公府的大门,她只得备了些补品和细软,叫小枫代她送出去。让她更加意外的是,柳老爷不但欢天喜地地收下了她送的东西,更写了一封很长的书信给她,殷切地嘱咐她谨言慎行、恬淡谦退,又千叮万嘱叫小枫提醒她保重身体,勿老父为念。若不是手中的书信字迹熟悉,若不是相信小枫绝不会对她说谎,柳清竹几乎要怀疑她听到的话了。地位的改变,真的会让人产生这样大的变化吗?如果一个人手中没有了权势,就可以立刻恢复本真,她真该想办法让国公府散尽家财归隐民间,看看能不能让这个千疮百孔的家族恢复淳朴和善良才行!“奶奶,您就别乱想了!柳老爷如今已经是一个平头老百姓,您还是国公府的大少奶奶,他若是还敢对您颐指气使,那才叫吃了熊心豹子胆呢!何况他这回在鬼门关上转了一圈,许是想通了一些事情也未可知!”初荷添上茶来,看见柳清竹仍在盯着手中的书信发呆,忍不住笑着劝道。柳清竹想来想去也觉得确实没有更多的可能,心中的疑虑便渐渐地放下了。只是细思之下难免还是有些感慨,竟不禁暗暗羡慕起老父的如今的境遇来。他倒是老来得所,一朝退出了名利场,仍然是那个博学鸿儒,仍然是那个可以柳边垂钓、月下赏花的闲人。可是她,却还在这勾心斗角的国公府中被别人算计着,也在辛苦地算计着别人。恬淡、谦退,谈何容易?人已经挂在了半山腰上,若不拼尽全力爬上去,就只有跌入深渊这一种结局,如何能够说退便退?父亲他自己付出的代价,不也是一世的荣耀付诸东流吗?小枫以为她还在替柳老爷担忧,忙又劝慰道:“奶奶不用担心,柳老爷人好,那些官兵都不肯过分为难他的!我过去的时候,官兵们还跟我说,皇上念及柳老爷年老,叫他每日只枷号一个时辰便可,也不叫人打骂折辱他。等过了这个月,枷号的日子满了,柳老爷可不就成了个无拘无碍的老仙翁了么?”柳清竹闻言一笑,也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小枫忽然又笑道:“柳老爷还悄悄地跟小的说,这一次真的多亏了咱们家大少爷呢!”“怎么说?”柳清竹诧异地挑起了眉梢。只听小枫笑道:“听人说,柳老爷本来判的是流放,是咱们大少爷在皇帝面前求情,说是柳家近支并没有后人,断无留在京中作乱之理,柳老爷年纪又老,只怕未必能够撑到岭南。皇帝动了恻隐之心,才改判了枷号。”这一点大出柳清竹意料之外,她一时不禁怔住,只觉难以置信。小枫接着道:“为了这个,柳老爷对咱们大少爷可是感激得了不得,一再叫我劝奶奶好好侍候大少爷呢!柳老爷说,他相信奶奶不会有对不住大少爷的地方,但还是要劝奶奶谨言慎行,莫让有心人有机可乘,闹出故事来让大少爷困扰。”“真真难得,那个老东西居然变得这么懂事了,难道进了一次大狱,出来便脱胎换骨了不成?”新蕊不客气地冷笑了一声,啧啧赞叹。小枫被这个丫头胆大包天的言论吓得张口结舌,见柳清竹完全没有生气的意思,不禁更是惊掉了下巴。柳清竹并没有觉得新蕊说得有什么不对,这丫头只是把她想说又不太好出口的话说出来了而已。让她意外的是萧潜竟然会搀和到这件事情里面来。难道他便不知道以他的处境,这个时候是最应该避嫌的吗?柳清竹真的觉得有些看不懂他了。直到傍晚时分萧潜回来,柳清竹还在为着这个问题而苦恼着。她想问他,却又始终想不出该如何开口,只得装着不知道,像平日一样与他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今日萧潜的话却似乎格外多,柳清竹只得耐着性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陪他说下去,后来说到老太太的病情,二人便毫无预兆地沉默了下来。老太太的存在,对柳清竹而言意义重大,萧潜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若是老太太那边当真有什么变故,这府中第一个受到影响的,必然是柳清竹无疑。如今春晖堂的丫头们一天比一天忙碌紧张,任是谁都能看出事情有些不太寻常。萧潜似乎有一句话始终说不出口,柳清竹几次看见他欲言又止,心里不禁有些紧张起来。她知道老太太一倒下,大太太肯定会借机兴风作浪。看萧潜紧张兮兮的样子,难道已经有什么事情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吗?果然,萧潜迟疑了许久,终于还是支吾着道:“父亲说,老太太这次病势凶险,恐怕药石无效……所以希望府里能办一场喜事,冲一冲也好。”“冲喜?”柳清竹微微有些诧异,却也不十分意外。毕竟在这样的人家,这种事情算是司空见惯。只是冲喜而已,萧潜何必这样吞吞吐吐的?莫非……果然,萧潜迟疑了一下,又为难地道:“这事本来也寻常,只是津儿死活不肯娶亲,已经撂下了狠话,说是太太若敢逼他,他就把喜事变成丧事;澈儿那边又因为三叔过世不满三年,成不得亲,所以……”“是谁?”柳清竹平静地问。“什么?”萧潜一时没有领会到她的意思。柳清竹神色淡淡,心情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他们两个都不能成亲,别的弟兄们年纪幼小,这冲喜的重任自然只能落到你的肩上!不知道这次老爷打算叫你娶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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