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过枪来,摩挲了两下那个“秦”字,低低应了一声,“知道了。”叫阵两日皆是无果,隔了一日夜里契丹又攻了一次城。我被贺盛扣在军帐里,说是我手能用之前不准踏上城楼半步,只能干干焦急着等消息。这一次阵仗比上一次还大一些,待到契丹退兵,搬下来的将士尸体叫我心里一沉,其中几副甚至还是我熟悉的面孔。贺盛脸色苍白,甲胄几处都有破损,我要扶他,他却摆了摆手,“王岩确实叛了朝廷,我们现在是腹背受敌。若不是发现及时,哨兵拼死把消息送过来,后头的城门便被攻开了。”我手上紧了紧,跟着他进了营帐。所幸他所受的都是皮外伤,撒点药上去便没什么好担心的。他忽的扣住我手腕,“安北,我叫人把你送出去。这一仗,凶多吉少。”我将他手指头掰开,“你前日里还说我是玉阳关内秦家军的主心骨,这时候主心骨逃出去了,你要怎么打?再说,我若真临阵脱逃,不用胡人动手,我便先自个儿了结自个儿了。”他还要再说些什么,我瞪了他一眼,“这事儿没有什么好商量的,休要再提。”许久后我才知道,与此同时,上京城内,朝堂之上,太子自请出征,群臣议论纷纷,附议的道是太子心怀天下,若是亲征,必将鼓舞军心,逆转溃势,坚决反对的道是太子乃国之储君,北疆此战凶险万分,实在不妥。只是太子自请的缘由条条占理,还是劝动了皇帝,当场便颁下圣旨,着太子领五万大军奔赴北疆。甫一下朝,出了宫门,太傅便叫住了太子,“老臣实在不明白,殿下这是何苦?殿下已是储君,出征若是胜了,是理所当然,再赏赐又能赏赐什么?可若是败了,势必要动摇殿下的位子啊!”太子行了一揖,“孤先谢过太傅这番肺腑之言。只是孤有孤的缘由,北疆非去不可。”他脸上带了一抹极淡的笑意,她再撑一撑,他马上便来了。太傅虽仍觉不妥,但见他心意已决,且圣旨既已颁下,也是无力回天,只叹了一声,“殿下此去不知何日凯旋,四皇子怕是要按捺不住了。”提及四皇子,太子脸上神色冷了下来,“那孤便好好看看,孤的好四弟,到底能翻出什么花来。”我同贺盛一起去将伤员慰问了一遍,又协助卢伯仔细部署了一番城中防守,忙的脚不沾地。连着几夜都是披甲而眠,待到了晌午精气神实在撑不住,才被扭送回营帐中叫我歇息一会儿。我营帐中没人,自然没留炭盆,如今冷的跟冰窖一般,斟在杯中的茶水都结了一层冰霜。我盯着手中那茶盏愣了愣神,忽的笑开,奔出去高声喊道:“贺盛!我有法子了!”贺盛仍在端详着玉阳关附近地图,他比我还劳累操心些,更是没什么机会歇下,如今双眼已熬得通红。见我来了,捏了捏眉心,“什么法子高兴成这样?”我将那茶盏递给他看,言简意赅道:“趁天冷,泼水。”当日便遣了大批将士往城墙上泼了半日的水,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登时便结了厚厚一层冰。倒是也不敢泼太多,关内还有百姓,还有这么多将士要用水,北疆不比上京,水并不十分好得。只是有了这层防护,往后的仗能好打一分,玉阳关便能多撑些时日。就这般,在短短五日内又撑过了两回。胡人攻势一次比一次狠戾,怕也是想着夜长梦多。我瞒着贺盛,叫军医用了猛药,左臂上的伤虽未好全,也已不能碍着我行动。军医说的是药三分毒的道理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贺盛讶异于我伤好的快时,我还弯了弯眉眼,同他说:“我是铁打的,自然与常人不同。”我心中清楚,城中守军能一战的,如今只剩五千人。而耶律战领的五万人如今还剩两万多,加上王岩的人,足足有守军的五倍。昨儿夜里同将士们喝酒时,我说的是自古守城易攻城难,便是十倍之众,犹有一线生机,何况如今不过以一当五的事儿。贺盛同我调笑道叫我分他两个,五个还不够他热起身来。底下将士哄笑一片。我率先饮尽了碗中烈酒,将空碗往地上一掼,摔出一声脆响,“振我大梁,灭胡寇,定北疆!”“灭胡寇,定北疆!”千人一声,震彻天际。下弦月悬在天边,月光清冷,透着云层,像天幕都结了一层霜。待众人皆散了去,贺盛也叫我赶了回去歇息,我一人守着这寒凉月色,没寻到完好的碗,索性就着酒壶喝了几口,身上便泛起热来。我拿了白帕子,仔仔细细将红缨枪擦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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