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抬头朝我笑得很温柔,“你要输了。”我被一噎,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认真对付起面前这局棋来。下了几局,我才发觉哪里不大对劲。“第一局你输我一子,第二局输我半子,第三局赢了我,刚刚又输我半子,这一局,是不是该输一子了?”他将手中将要落下的棋子生生换了个方向,“没有没有,是你棋艺渐长了。”我慢悠悠瞥了他一眼,还是没告诉他自打上次我俩对弈完,我再也没看过棋谱,也没练过手这事儿。这局终了,他赢了我半子,我看着他长出了一口气,脸上明晃晃写着“还好最后没把输赢控成对称的”,不禁有几分想打人的冲动。我把棋子收起来,“方才我们手谈这么多局,也没设个赌注,现下补上可好?”他果然颔首应下了。我瞄了瞄他旁边书案,自打进门起,那上头摊开着的一幅画便深得我心,便指了指说道:“这样,便赌画罢。输一局便是一幅画,算起来你输了三局,我输了两局,两两抵消,你还欠我一幅。就那一幅怎么样?”他却摇了摇头,“这画本也是我先前画的,你若是喜欢,便当一幅。但是哪有抵消的说法,这样,我再给你画两幅,你也得画两幅。”我思索了思索自己那笔墨,想着不过两幅画,用不了我一炷香的时间。左右送出手的东西我也再见不着,难看便难看罢,也不打紧。这么一盘算,当真稳赚不亏,便立即应下了。他铺开宣纸,执了笔问我:“想要什么画?”我问:“什么都行?”他点点头,“你想要的,什么样的都行。”我闭上眼睛想了想,说:“要一幅梅花,不是已经画好的这一幅这样的一枝梅花,是一片,还有厚厚的积雪,地上也是雪,间或落了两朵来。而且雪还未停。”他按了按额角,“你当真是毫不客气。还有一幅呢?”“若是麻烦你便画简单些,稍微应付一下就行,我这人也看不出什么来的。”我咬了咬嘴唇,接着说:“还有一幅,便要春天罢。林中深处,花开鸟鸣。”也不知为何,四季之中我偏爱春冬两季多些,尤其自坠马后,看落雪能看失神一个时辰,春花开的时候一整天都是欢愉的。他点点头,开始落笔。我有些不好意思,也学着他铺开了宣旨,拿笔蘸了蘸墨,问他:“我画什么好?”他一门心思都在笔上,只敷衍了一句,“你看着能画什么都行。”我忽的想起来去岁在上京时怜薇同我抱怨的那一句:“小姐不必体谅奴婢,想吃什么还是直接说罢,小姐每次都说都好,这才是让奴婢难办。”委实难办。我索性将地图拿过来,比着画了一幅。地图再不济,也是图的。等我描完了整幅地图,瞟他一眼,看他才画了一丛梅花,心下有些羞愧,又照着地图将各关隘标注出来,城郭名字也誊上,满意地吹了吹,放在一边晒着墨。倘若我知晓这日里我用了不到两炷香的时辰便描出来的地图,后来被威名赫赫的贺小将军小心翼翼用着,一用就是数年,再破旧也不肯换新的,一直用到委实用不了了的时候,我必然画的更仔细用心些。我这边一幅画已了,他瞧着连半幅都未画完,我便又扯了一张纸来,打量了打量他一心画画的模样,落笔下去。我自知自个儿的画是个什么水平,便不求形似,约莫沾着个神似也是好的。从我这处望过去是个侧影,我细细勾勒了许久,又寥寥几笔将书案画了个轮廓。最后一笔画完,看着很是惊艳。倒不是画的有多好,只是我还从未见过自己能画出这样的画来。笔墨渲染的朦胧,人影细看也根本看不真切,只是一眼便知就是眼前这人。再想补几笔细节的时候,便觉着是画蛇添足,从哪里落笔都不妥的了。我又把这幅画也放到一边晒着,手头无事,他笔下这幅画瞧着也快成了,便坐在旁边,趴在案上,撑着头,看他一笔笔画下去。夜早便深了,这么看了一会儿,我便困顿难当,不知何时没了意识。我于梦中正在山上行着,忽的脚下一空,坠下山崖——我倏地睁开眼来,揉了揉略有些疼的胳膊,方才从榻上摔下来,胳膊一甩正摔在床头案上,这一下便醒了个彻底。我边揉着胳膊便站起来,只见贺盛仍执着笔在画着,听到我动静,脸上便没绷住笑。我揉了揉头,朝他走过去。他长出了一口气,将笔放下,“你醒的倒是刚好,正巧画完了。”我看了看窗外已有了细微光亮的天,又看了看他,咽了一口唾沫:“你画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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