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去后找到绑小毛驴的大树边,就着树荫休息,旁边小毛驴自顾自在那儿吃草,它们只吃各自面前那一块,脚一动不动,可见也是累得不行。过了许久,康先生才回来,刷刷刷在本子上记着什么,记完后开始碎碎念。&ldo;等会可能很危险,我们见机行事,如果采访不到,你争取多拍几张照片,胶卷可带足了?&rdo;康先生开始&ldo;战前动员&rdo;,一条条叮嘱着。&ldo;带着,带足的。&rdo;黎嘉骏坚定点头,顺便又检查了一遍。&ldo;到时候记着,拍五张就可以撤了,只要我们看到了前线,新闻就到手了,图片并不是必须的,明白了吗?&rdo;&ldo;明白明白。&rdo;黎嘉骏继续连连点头,她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这个阵仗,但是还是忍不住有点紧张,她反复摸着相机包的边缘,那儿已经被她摸得发白。前面一阵骚动忽然传来,康先生站起来探头看,抄起本子就走过去:&ldo;走,命令下来了。&rdo;黎嘉骏连忙站起来,看康先生管自己一溜烟跑远了,只能认命的解开被栓在树上的小毛驴,左一头右一头的牵着跟上去,小毛驴温驯,但也是需要拉一下走几步的,她一会儿扯右边一会儿扯左边,等顺利走过去时,康先生已经问了消息走回来了,他脸色惨白,走路的姿势僵硬得像行尸走肉,黎嘉骏不由自主的慢下脚步,有点犹豫该不该凑上去问,她盯着康先生路过她,拿本子的手都抖了起来。&ldo;……先生。&rdo;她低声喊道。康先生无力的摆摆手,长长的叹了口气,再次坐在那片树荫下,摊开本子的空白页,怔怔的看着,许久没落笔。黎嘉骏牵着毛驴跟上去,蹲在他面前,仰头又问:&ldo;先生……怎么了?&rdo;&ldo;嘉骏啊……&rdo;康先生叫了一声,又抿嘴不言了,仿佛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又长长的叹了口气,&ldo;……哎……&rdo;&ldo;先生……忻口,失守了?&rdo;这是黎嘉骏想到的最坏的情况。康先生摇摇头,再次叹气,抬头看着前方还在等待命令的军队,表情空白。&ldo;那是怎么了?&rdo;黎嘉骏有些急,她想摇康先生的膝盖,奈何手里牵着缰绳,只能提高语调,&ldo;您倒是说呀。&rdo;康先生皱了皱眉头,他拭了下眼睛,提笔在本子上缓缓的写起来:&ldo;民国二十六年公历十月十五日,自十三日以来忻口开战不过两日,国民革命军第九军军长中将郝梦龄,第五十四师师长刘家祺,独立第五旅旅长郑连珍已相继牺牲……&rdo;等意识到看到的是什么,黎嘉骏猛地凑近了本子,康先生一字一字的写着,连表情都没什么变化,可他写的都是什么呀!两天功夫,军长,师长,旅长,全死了?!这是什么情况!?那忻口还打不打了?还有人指挥吗?!金字塔塔尖都削平了,那还叫金字塔吗?想到自己当初还天真的想到前线阻止什么,整个人就一阵不好,君生我未生,君去我还在路上跑……到底是多惨烈,才能让一个军长才两天就死了?!她屏住呼吸,眼睛盯着本子,思绪却不知道神游到了哪,她忍不住抬头往前看了看,前面隆隆的声音还在蔓延,可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她却觉得周围很安静,像是整个人泡在一缸水中,闷闷的。康先生还在写:&ldo;郝将军于阵前曾言曰:将有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意。今将军于忻口为国捐躯,阵前将士无不痛哭流涕,立誓遵守将军之遗嘱,一日不败日军一日不下前线,坚守阵地,绝不先退……&rdo;&ldo;先,先生……&rdo;黎嘉骏心下很是惶然,&ldo;这些,将军说的,都是真的么?&rdo;&ldo;刚才从伤员那儿问来的。&rdo;康先生往身后的战地医院指了指,这一指就像打开了开关,呼的一下一阵嚎啕响起,沙哑的尖利的低沉的,汇成了一股声浪从战地医院扑了过来,震的两人一惊,都往后面看去。那是数百个伤员在哭。他们知道了将军之死。那些汉子全身浴血,短腿断胳膊,包头包身子,形象凄惨,站立都困难,有些躺在床上没麻药被锯着腿都咬牙硬撑,却在此刻像被打断了全身骨头一样瘫在那儿,哭得涕泗横流,不能自已。他们的脸上满是还没擦净的硝烟和血液,此时连流下的眼泪都是黑红污浊的,滴到地上融入了黄褐色的土里,一滴一滴的,与他们脸上一样的颜色。&ldo;阵前将士无不痛哭流涕……&rdo;康先生转回头,埋头继续写了起来,黎嘉骏放开了缰绳,扶着膝盖站起来,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她举起相机往医院方向对了对焦,拍了一张照。她放下相机,沉默不语。其实,以这个相机的技术来说,洗出来的相片可能什么都看不出来。可除了照片,她不知道在未来,她该向别人怎么形容这种场景。&ldo;先生,忻口……怎么办?&rdo;康先生此时写完最后一笔,将本子收入口袋,又叹气:&ldo;谁又知道呢,总有人要顶上去吧。&rdo;黎嘉骏闻言,心里并没有多安定,她见识过一个将领在对于一支部队的威慑力有多大,在长城时,赵登禹的身影一出现,冲锋的喊声都响了一个分贝;在南苑时,看到树下的收容散兵的将军,其他人就算受着伤也加快了脚步;在平型关,只要高桂滋将军的卫队在附近,躲在战壕里发抖的士兵都会站起来冲出去……可现在,军长、师长、旅长都不在,命令只能经过远程操控,而传达命令的人不一定拥有同等的威严,此时这个阵地面临的境地就是……令人手足无措的混乱。战地医院里哭声还没平息,前方的炮火几乎是传来质的变化,转眼间战线似乎就朝他们逼近了一大段,没有指挥的部队在前线就是一团散沙,很快,前面出现了一大堆凌乱的散兵,他们或是负伤,或是找不到自己的部队,或是干脆是逃兵,就这么直挺挺的向着后方跑了过来!增援部队的长官也慌了神,他奉命带兵到此,本来就是在等命令,等到的却是自己直属上司的噩耗,适时太原方面连新的指挥官都没选好,哪里管的上他一只千把人的部队,正六神无主间,迎头碰到的第一拨人,居然是友军!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几乎转眼就朝自己的士兵大吼:&ldo;战斗预备!战斗预备!&rdo;等自己的士兵迷茫的趴在掩体后面端枪瞄准时,他朝着跑来的士兵大吼:&ldo;回阵地!我命令你们回阵地!再跑一律按逃兵处置!回阵地去!&rdo;声嘶力竭的大吼并没有减缓逃兵的速度,这边的士兵正纠结到底要不要按长官的意思射杀逃兵,倒是那群逃兵的后面追出一群人来,手臂上绑着红布条,举枪就射,啪啪啪几声,就有士兵倒下了。那是督战队。督战队有个人越众而出,沙哑着声音大吼:&ldo;回阵地!不回的按逃兵处置!&rdo;说话间,他举枪又枪毙了一个还在慌张奔逃的士兵,那士兵跑在很前面,竟然真的被穿过众人的子弹射死,他一倒下,跑在后面的士兵才真正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们骤然刹车,举起双手,慌张的转身看着督战队。那人又朝天放了一枪,大吼:&ldo;通通回到阵地!遵照将军的命令,守住阵地!先逃者,死!&rdo;那群逃兵脸色灰败,恐惧到扭曲,只能往回跑,黎嘉骏发现,他们有很多人逃跑得太匆忙,连枪都没了,双手空空,这样回到阵地,无异于送死。她都发现了,其他人当然更明白了,可那督战队站在那儿,等着眼前的逃兵全部回到前方,连眼神都没多给一个,随后,增援部队的长官才跑上前,与那人交谈了两句,紧接着,增援部队被叫起来跑到了前面,督战队也跟了过去。&ldo;嘉骏,跟我走。&rdo;康先生表情凝重,他牵起了小毛驴,&ldo;照这个情况,前线堪忧,南怀化是守不住了,下一道防线就是红沟,我们至少要到红沟后面去,走。&rdo;&ldo;诶。&rdo;黎嘉骏回头看了两眼,就那么一会儿工夫,她已经看到了不远处浓郁的消炎,炮声又开始响亮清晰起来,不再刚才遥远而沉闷的隆隆声。康先生说的没错,天还没黑透,后撤的士兵就逐渐出现了,大多狼狈不已,随便拉个人问,都是周围其他防线的,守不住了,人死的太多,只能放弃阵地撤下来,日军注意到了中国军队突然指挥混乱,几乎立刻开始加强了攻击,飞机趁着天还没黑,来回密集轰炸了好几轮,前面一片尸横遍野。转眼间,大波大波的士兵从前方溃退下来,甚至赶上了早就走了许久的黎嘉骏和康先生,他们的目标全都是最近的火车站,那儿的火车可直达太原,专门拉一些伤员回去。看着这阵仗,黎嘉骏几乎可以想象此时的站台上是多么的热闹,她发现很多人虽然表现得惊慌失措或者嘴歪腿瘸,可事实上并没有什么伤,显然是装成了伤员,甚至有很多人是组团逃下来的,带头的甚至有团长和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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