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猗泽头也不抬:“放那儿吧。”
元頔晓得他凉薄的心,什么故剑难忘,不过是想到一出便是一出。或许母亲生前便明白了眼前这人的性情,才会不争不妒,却撇下幼子撒手人寰。元頔想,如果性情需肖似父母一方,那他的热烈和执着一定是承自母亲。那么二十余年前翠微园一见到母亲离世,那数年时光必定是糅杂着爱的祈盼和失意的纠缠,而弹着《凤求凰》情挑淑女的王孙公子只会在多年后不假思索地说“我待她自然是真心的,她是我遇到过最好的女子”。不是最爱,而是最好。这就是元猗泽的选择。
元頔想,从前只有人求着元猗泽爱自己,那自今日起他哪怕逼着元猗泽爱,他总要试试这个法子。他想,总归最后是我伤心。
正想到这里,元頔定神地凝视着元猗泽,看他垂下头将水晶镜片按在眼前正吃力地辨别画上青碧施色的笔触,忽然就心里一酸。
岁月终究是有痕迹的,眼前这人纵是绝世美人纵是九州共主,也逃不过岁月侵蚀。难怪他要求仙方,以至于还遣兵攻打传说中守护神迹的南蛮族,犯下叫天下文人和史官诟病的劣行。
元頔开口道:“最近父亲还需进补吗?”
“进补”指的是这几年元猗泽服用的一些方士所进丹药。
元猗泽摇头:“不必。”
元頔倒有些意外,反倒是元猗泽自己说:“早早被你气死算了,吃那些多受一些气吗?”
元頔噗嗤一笑:“哦。”
元猗泽再不做声,元頔便也不退,撑着手肘同父亲静对。这时候他觉得也很不错,左右心爱的人已成掌中之物,飞不出逃不了。烈女也怕缠郎,假以时日总有进益。
第7章
虽然想长久呆在这希夷院里,但元頔见铜壶漏刻上的时辰,知道自己得走了。
元猗泽只当自己独处一室,对着一副传世名卷看了半个多时辰仍不倦。元頔从前只知父亲工书善画,是皇族中有名的才子,倒是没见过他这般认真的样子。想到这里元頔起身道:“父亲眼睛既受累,那便多休息,太医都说了你心神损耗需静养。”
元猗泽拿起手边的绒布揩拭水晶镜片,一边说道:“我喜欢看哪个便看哪个。我看腻了奏章,我现在就喜欢看这个。”
元頔忽觉得自己哪里是逼宫成功囚禁了父皇,倒像是老爷子撂了挑子逼自己理事。
元猗泽也察觉了这话有些不对,气势汹汹地反诘:“怎么,不许我看?”
元頔叹了一口气:“随你,你把静寄堂搬来都行。”
元猗泽应道:“倒不必,你命人将二王的送来。”说着这话元猗泽又转身往多宝阁去寻他前几日开始撰写的阅宝笔记,见身后元頔迟迟不走便回头问他,“怎么还不走?”
元頔应是,元猗泽想起什么又喊住他:“轻易不许再来,我再说这最后一遍。”
元頔也不回他,敷衍地点点头,转身一边走一边想:今时今日你还管得着我?我要来便来。
等到了夜里,董原被放入元猗泽现在住的琳琅华轩,带来了热气腾腾的汤药。
他跨入第一道门便见那条落英缤纷的芳林长街从头到尾点着琉璃灯,耀眼得恍如白昼。众人簇拥之中的皇帝举着球杖捶丸,他身着一袭绯色长袍,持棒击球的时候十分风流潇洒。旁边立着两个美貌宫人正捧着长短粗细不一的球杖等他下一轮挑选。
董原迎上去,在元猗泽一杆完毕后弓身说道:“陛下好身手!”
元猗泽正在兴头上,瞥了他一眼道:“董原来啦。来,替朕打一杆。”
董原依旧弯着腰恭敬道:“时候不早啦,夜里风大。”
元猗泽有些扫兴,冷了脸色道:“要你多言?”
董原请罪道:“不敢,只是医嘱的进药时辰到了。”
元猗泽将手里的球杖扔给旁边的内侍,接了温热的帕子拭汗,扬声道:“沐浴!”
董原忙带着小内侍跟上,一道进了琳琅华轩的内室。
元猗泽今夜见这董原,心里十分不耐,伸手让人解了玉带却攥回手里往茶案上一甩,发出“砰”的一声,害得小内侍抖索一下差点跪下来。
董原见惯了世面,知道主上现在在别扭什么,便接过小内侍手里的托盘举到额前请道:“药正热,请陛下进。”
元猗泽不理他,转身便往屏风内走,让宫人伺候自己解衣,准备沐浴。
元頔对外所称的陛下病势倒也不尽是虚言。元猗泽受了不少心病,病倒是实情,虽没元頔对人说得这么严重,但是每日调理的汤药也是停不了的。他年轻时是绝不高兴请脉吃药的。后来求长生仙道折腾了数年,要吃不少乱七八糟的丹丸,为了千秋功业忍着吞了不少。现在不想这念头了,更越发不肯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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