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看到全神贯注之际,她把铜油灯移近了一点,让她清楚图上的组合的结构。烛光和影子长长地投影在外间的窗棱上。今夜那迷糊的拂冬竟忘了关闭窗子,有丝丝冷风穿过隔断透入,让微醺不由自主地抖了抖。突然窗边一晃,烛影晃动了一下,不知怎地,微醺似乎感觉窗边站了一个人影,可是抬起眼往窗外看时,又什么也看不见。她拉紧了身上的裘衣,踱步到窗前,把微微支起的窗户拉下了。心想这下终于可以安心看书,再也不用疑神疑鬼之际,又发觉身后的窗子似乎有暗影一飘而逝。微醺这下终于寒毛卓竖了。可是她作为二十一世纪的人类,相信这个,害怕这个也显得太窝囊了。于是,她为了让自己不再害怕,还是决定提起铜油灯到屋外一探究竟。不定就是只流浪的野猫呢?微醺笑着安慰自己。当她走到屋外,沿着黑漆漆的廊道走了一圈时,却发现外面什么也没有。她吁了口气,准备回屋子去。可是当她走到木楼梯边的时候,似乎被一块落在阶梯边的软乎乎的东西滑倒了,在她闻到一阵奶香,意识过来是自己踩上了那大意的拂冬上楼时不小心掉落的糕点时,已经来不及了。身体一个扑空马上就要头朝下地坠落长楼梯了。就在她绝望地以为自己兴许会通过这种方式重新穿回自己原来的时代之际,腕部的位置突然被一根像是软藤一样柔韧的条状物紧紧缠住了,再一下手边被一拽,身体直直地逆空而上,她眼前漆黑无底的长楼梯一下子远离了。“啪”地一声,自己的身体就从半空落回游廊上,打了几个滚,滚到了自家房门前的朱漆栏杆前。微醺忍痛揉了揉摔痛的后背,扶着木栏杆坐起,眼睛就瞥到了对楼漆黑一片的房间。那个是…颜夕以前的房间。尽管如今身边换了拂冬,但大丫头的房间仍未正式交接给她,所以如今那个房间还是空的。颜夕…她垂下头,又开始黯然起来。这时抓着廊外圆柱的人缓缓顺着柱子滑落下来,把展开了的软鞭又绕回了腰间。映日苑寒冬夜里的月色也如此皎洁,碎银般的光辉洒落在雪地里,映衬得不远处的箫声如此清冷。李颜顺应箫声的召唤来到了与花姨母约定的位置。“筵儿…你可还记得,答应过姨母的事?”花姨母隐隐知道,最近几次他来得如此晚的原因。因为她看见了,这几次,他皆是从绣楼的方向赶来的。李颜有些心虚,辑手垂了垂头,“姨母说的,筵儿皆谨记心里,不敢忘记。”“既如此,那这段时间,你又为何像只鬼魅一样,跟在六姑娘身后?!”花姨母拍了拍案边,几乎把案上的玉瓷瓶震落到地上。李颜哑口无言。因为这段日子里,他确实过得不大好。每每在以泽居看书的时候,他看得累了转身想看看靠在他后边的人时,却发现,此时他靠着的,只是那冰凉的圈椅靠背。每次夹上几本书籍到北苑上课时,路过从映日苑到北苑也必须通过的游廊时,他会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期待着那娇小的身影会在什么时候突然蹿出,笑着冲过来挽起他的手臂。偶尔夜里看书看累了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到庖屋做糕点,做着做着,庖屋的盘子里就装不下了。于是,他就悄悄地,趁着夜里无人的时候把那些糕点分批地放到映日苑的庖屋里去。放完糕点之后,就会想着,既然已经来了,倒不如顺道看看他家姑娘这么久不见都在做些什么。可当他走上绣楼的廊道时,却失笑了,如此时辰,他家姑娘肯定都睡了。没想到的是,在转身之际,却蓦然发现姑娘屋里有一孑然而立的烛焰。那个丢三落四的拂冬果然总是忘记替他姑娘关掉窗户,若是不小心感染风寒,那可怎么办?他又想起那个为了替他争取留在城内考试机会,而生吃猪肝冰水,导致上吐下泻的姑娘苍白的脸了。想着想着,自己就不知不觉来到了姑娘房间的窗前。更深露重的,居然还披灯阅读,那值夜的丫头居然也不劝诫劝诫一下的。看到他姑娘在烛影下,举着卷籍披散一头泛着光泽的青丝,看得聚精会神的样子,他就会不禁着急起来。看着看着,他就会不忍离去。因为,他头一次,和他家姑娘分开这么长时间了。打自九岁那年入了国公府,从南苑调回到映日苑,又有哪一天,是和姑娘分开过的呢?于是,几乎每天夜里,他都会偷偷地做了糕点放到映日苑的庖屋里,然后就趁机去偷窥他家姑娘。她为何,总是丢三落四的。有好几次她读书读得累了走出来游廊桥上吹风,都把卷籍遗落到往昔经常和他一块靠着看湖景的美人靠旁。都是他事后悄悄替她拿回房间放好的。她似乎…什么都能丢,就连小时候他雕琢给她的竹子雕花掩鬓,她都能落下在东院。若不是他正好被冯氏叫到东院去,他还不知道她竟然不再珍惜他送的掩鬓。那一刻,他的心情有些复杂,攥紧了掩鬓,本想一气扔进东院的池塘里去。但最终又不舍得,留在身边又觉得碍眼,最后还是悄悄把它送回到映日苑里去。自打他每天夜里进行“夜间活动”之后,白天的精神似乎更好了,看书的速度也快了许多。于是,他乐不思蜀坚持每天去。然后,他发现她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了。竟能把自己也弄丢在游廊桥上。于是,他叹息着一把将她横抱起来,顺着栏杆回房,放回床榻上,盖好被子。他的脚步很轻,尽量不吵到一旁值夜的人。白天他一般都待在北苑衡水堂里看书,偶尔下课后会直接回以泽居。但是,他心里的“瘾”似乎越来越严重了,如今白天里看着书,都会想到映日苑偷窥一下,心才会安定。只是白天里行动就不甚方便了,映日苑里进进出出那么多人。但若等到夜间,他那颗心又总是悬着悬着,像被蚂蚁爬着、挠着,坐立不安。听蒋炜炎神神叨叨地在他耳边说,醺大妹子如今老是躲在翠竹苑修屋子,都不允许他到翠竹苑打扰她了?心蠢蠢欲动地,已经飘向了那人迹罕至的翠竹苑。果然,他家姑娘就是笨得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熏炉里炭火也不懂加一下就睡着了,手里还握着锋利的刀刃。于是,他悄悄替她添了炭火,脱了外氅披在她身上,替她把细致部分容易伤手的刻好了。然后,他还是舍不得离去,待在原地怔怔地看了她好久。直到她长睫扇盍抖动着,似乎即将要醒来之际,他连忙抄起她身上的外氅,逃也似的躲到了外间的角落里。这些事情,其实花姨母并不完全知道了。她只是以为他每次皆借来见她之便,顺道到绣楼看他姑娘而已。“你可别忘了,你答应过姨母的!一旦让我知道你对那丫头动心…小心我…”花姨母说到这里,自己也说不下去。虽然那丫头的爹害死了妹妹一家,但是,那执拗认真的丫头,明明一开始连音都较不准,都坚持着一路走过来,一点一点地变化,着实是让她动容啊!对待操琴同样如此执拗的花琴师来说,有微醺那样的徒儿,是她前生做尽好事才能觅得到的啊,若是叫她亲手杀了她,于心何忍呢?“姨母,筵儿知道的。”李颜依然辑手垂眸,恭敬道。花姨母叹了口气,敛住了肝气,遂渐渐缓和下来,拾起岸边的玉瓷瓶,疼惜道:“筵儿,今儿来,是你溥先生嘱我把这解毒之药交给你,你服下后,喉间的毒就会渐渐消散,加以时日调理嗓音能恢复完好。如今你已被蒋戚耀收为螟蛉,要好好把握住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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