啸奔腾的骏马,只要前方一有闪失就立即会马失前蹄,摔地粉身碎骨。和珅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一叠声地命刘全将这些年崇文门关税上的银子全都提出来充进国库。刘全还在愣:“爷……那可是内务府的唯一进项哪——”
“快去!”和珅急地只是吼,想了想又命回来,“先把福四爷请过来,广州十三行一向是他负责的,我要和他谈!”
“你说什么?你要和里察德直接在北京做生意?!你疯了吗?”福长安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大清有制,为官者严禁经商,你这么多年在广州私设洋行也就罢了——毕竟天高皇帝远,如今天子脚下如此明目,今时已不同往日,你不怕那些御史在这个当口再联名参你吗?!”
“我顾不了许多了!天下为商洋人最富,他们想要多少的丝绸茶叶和瓷器我都能给他,只要他们出的起钱!”
“你哪来的大量丝绸茶叶和瓷器?”福长安愣了一下,猛地放下茶碗:“你……你是要偷偷把内务府里的御用之物拿出来和洋人做买卖?!这……这被查出来是多大的罪名儿?!”
“事急从权,我不理这许多!皇上要普免天下钱粮,但国家机制少一两银子就多出一分纰漏我担不起这责任!”
“我早说过他登基不会轻易放过你你就是不信!现在呢?!难道他将来说什么你都要对他予取予求吗?致斋!”长安拧紧了眉:“我都听说了……崇文门,内务府,议罪银,能挪用暂借的你都挪用了……你还要挟盐道茶政矿司衙门,逼他们吐出赃银,又派苏凌阿去云南挖矿谋利,这是饮鸩止渴!它不仅损害了当地铜政的权利,还搅地当地百姓都不得安宁,闹地如今千夫所指民怨沸腾,你有想过后果吗?!皇上是要逼你走到山穷水尽哪!”
“不,不是的!”和珅拍案而起,身子却在颤抖,“后来我想想,普免天下钱粮有他的道理,收揽民心新旧更替,是要有……这番大作为……更何况太上皇也是同意的,我……”
“和珅!皇上就是在逼你!只不过是借太上皇的名义!难道太上皇要你做的,无论什么事你都要去做吗?!”
“对!至少此时,我不能放手!我此时撂下担子,全天下就没人再挑地起来!”和珅瞪着他,零星白发垂散额前——他本是骨子里极重外表修饰之人,这些年又重养生,过不惑的人了,看来却如三十不到,姿容夺人,可就在这半年里,却仿佛一下子颓然衰老。长安看着一阵辛酸,多少怒火也去了大半,苦涩地开口:“你……你叫我说你什么好……行,我帮你,粉身碎骨我也帮你把洋人的钱弄到手!”
和珅一点头,却随即握住他的手:“这事……别让你三哥知道。皇上才刚卸了他的兵权,别节外生枝的好。”
长安一愣,对着和珅的目光,那头却不由自主地点了下去。
他有时总想,这或许就是命运吧?所以他才终其一生都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但事情往往无法一如人愿。就当七挪八凑终于将因为普免钱粮后的缺漏补地七七八八,云贵两省又再起战端——和珅派出挖矿的苏凌阿虽然精明能干又久是“和党”中人,但为人贪利严酷,奉命一路南下就搅地各地鸡犬不灵,到了贵州容县又圈地禁行,大肆开挖铜矿,云贵交界一带的苗人多以采矿为生,如此夺人衣食已是民怨沸腾,加之苏凌阿以极低工钱雇佣熟妙下井作业,当地设备简陋气候恶劣,一次暴雨过后的坍塌矿难竟伤亡上千之众,苗人纷纷涌到苏凌阿的“行辕”示威抗议,苏凌阿一怒之下,抓了几个“刁民头子”就地正法,偏有一个就是当地势力最大“洞主”吴半生的亲子,苗人洞民生来彪悍,早年清军入关,与南明桂王争夺云贵之时就对这些难服管教的“化外之民”极为头疼——这下子如同捅了马蜂窝本,本来就因为改土归流而与官府不睦的苗民头子吴半生一不做二不休,聚集附近七十二洞洞民举起反旗杀进容县,容县府尊至此依然以为他们是冲着苏凌阿去的,他早恨苏狐假虎威,乐地袖手旁观,直到苗人冲进县城占了衙门才猛地醒悟,却已为时已往——如此苗民起义如飞至草原的星火,迅速地扩展为燎原之势,四川,云南本就零星不断的白莲教起义更加趁势而起,连成一片,西南半壁为之板荡,云贵苗民叛乱,也成为嘉庆王朝初年,最大的一场起义战争。
直到义军下了贵阳,告急的战报才传至京城,群臣大哗,多以为新君登极伊始就有此灾极为不详,更有要严惩肇事者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嘉庆缓缓地抬手,制止了丹陛下的群情激昂的众臣,却不说话,只是淡淡地将双眼转向那个面如死灰的跪在首位的男人。
“很好。”他冷冷地抚摩着雕在扶手上的腾云龙首,“普免天下钱粮的诏书还没发到贵阳,他们就反了!好的很!在朕登极的第一年!如此德政如此新君!而云贵苗人叛乱已达月余,朕直到今日才知道!你们军机处,到现在,连拟个应对折子都没有!这金殿上下,都是尸位素餐之辈吗?”
无论私下如何,叫大起临朝之时的永琰似乎永远敦厚儒雅克己慎行喜怒无形,谁也没见这位“木头皇帝”突然发这么大的话,忙唬地跪了一地。
头顶上灼热沉重的视线压地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和珅硬着头皮道:“皇上……当务之即是立即调兵遣将与地方官通力合作扑灭叛乱,至于其他事可以暂缓……”
“暂缓?”永琰的目光利如飞羽,直射而来,“只怕军情缓不得。如今国库里所有的银子都划拨就位了,哪来的军费饷银去经年战争?!和中堂,你倒是想个法子。”
和珅咬住下唇,一语不发。
“和中堂。”永琰顿了一下,又咬着他的名字道道,“此战借由苏凌阿而起,不杀他不足以平民愤,和中堂,朕听说调他去开采铜矿惹下滔天大祸之人——就是你!?”永琰居高临下,阴沉地扯了扯嘴角:“如今闹成这个局面和中堂有话可说?!”
福长安在跪着已是怒火中烧,刚欲说话,却被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按住。
“皇上,奴才有失职失察之罪,求皇上降罪!”和珅终于抬起头来,他明白这个苦果他已无可避免地要一口咽下,心里不是不悔恨的,如果不要这么急,如果他能换一个人去,这场燎原大火是不是就可以消弭无形?
这句话如一个信号,使朱珪为首,近月来被永琰逐渐提拔的一干大臣,便如风过芦苇倒一般地跪在君前,控诉和珅如何地目无法纪倒行逆施只手遮天:“私通洋人,擅以大宗内廷用物相与牟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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