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把她放在地宫,又能安置在哪里去呢。其实,我最初想过,到汴京城外去买一块地,把她葬在那里,以后我如果去了,也去那里陪着她,我们姐妹,在人世间相互倾轧,到了地底下,我想听她说声抱歉,也想跟她说句对不起。”
程灵听她这样说,莫名有些伤感。
年纪尚轻的女人,谈论生死,总给人一种薄命的不详之兆。
“也不是不行。让我想一想。”
殷绣摇了摇头。“不用了,她的身份已经够敏感了,我不想官家为难,也不想辜负……”
说到辜负这个词,她突然觉得不能这样用,便又深深止住了。
自顾自地笑笑。侧头道:“娘娘,绣儿能与你说几句真心话吗?”
程灵听完这句话,却也觉得有些好笑。
“殷绣啊,我在大陈宫中,要听到一句真心话,可真难啊。刘宪不肯说,你不肯说,魏照……算了,我不指望他说什么,你们每一个人都存着自己地心思,逼着我去猜,逼着我在其中斡旋,我对刘宪说过,很多时候,我都怕我万一猜错了,或者哪一步走错了,就会毁了你们布起来的棋局。”
风吹过殷绣的眼睛,春风里又细细的柳絮和杨花,一道扫过眼,就如同吸走了眼中所有的水分一般,令眼睛干痒发疼。
她抬起一只手去揉了揉。
“局外的人不好吗?若是局内的人,就会像殷茹我和一样,会像刘知都一样。”
程灵鼻中冷冷地笑出一声,她故意将语言拿捏地揶揄又冷漠。
“你明白,我只在意刘宪。他在局中,我就想陪他入局,他若不在局中,这个大陈宫,对我而言,也没有什么好值得留恋的了。”
“可惜。”
殷茹抬头看向程灵,暖黄色的灯光,把她的轮廓映衬得十分柔和。
“可惜什么。”“可惜他也是摆局的人,我记得,我在白马寺的时候,就跟你说过,他这一生,都不可能退得出这个局。”
二人都在广玉兰树站住脚步。
树上悬着灯,把她们的影子收敛于脚下,灯下有些黑,彼此的表情都看不清楚。
“殷茹自缢的事情,是您在查,我想您多半知道,殷茹究竟是死在谁的手里。”
程灵一怔。“你知道什么?”
殷绣垂头笑了笑,“我一直以为,杀她的是官家,没想到,杀她的……是我这一辈子,最亏欠的人。我能理解,他杀殷茹的考量,可是,我心里有些空荡荡的,好像我殷茹的死,替我把该还的都还了,我不用再想什么。”
说着,她抬眼,“面对娘娘,似乎也更坦然一些。”
程灵在袖中握紧了手,“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一早就告诉了,只是我当时愚笨,没有猜到而已。”
“那你是恨他吗?”
殷绣沉默了一会儿。而后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恨,我只是觉得,他好像也变了,不止是他吧,魏钊似乎也变了不少,娘娘,我认识刘宪快六年了,在宫道上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是一个人,这么些年,他一直跟我说,他的心里没有苍生,也没有天下,他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所以所作所为,他都不苛责自己,可是现在……好像不一样了,他想的东西,比以前,好像多了不少。”
程灵没有打断她,只是轻声问了一句,“那魏钊。”
“魏钊……”
殷绣凝眉,“好像……与他相反吧。”
“在大陈宫的时候,我觉得他是一个坚定又自如的人,他有他信奉的东西,为了他自己的道理,他可以忍下那要命的五十杖,可以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死于非命。后来,他处置废帝冯氏冷静自持,不应私恨,也不刻意折乳。不过现在,除了君王之道,除了天下臣民,他心里好像有什么愧一般。要命的是,我觉得这个愧,好像是,对着……刘宪的。”
程灵心中感慨。
殷绣也感觉到了,可是这种感觉着实有些恐怖,她不愿意去想,殷绣也不见得愿意去想,所以,话到此处,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殷绣,你还记得那枚龙隐云的青玉佩吗?”
“记得。”
程灵吐出一口气,“我今日,在太后娘娘的腰间,看到这枚玉佩了,你我既然都知道,这不是什么先帝的旧物,而是当年先帝赐给皇子魏敬的。最初我以为,太后离宫,是因为睹物思人,记起了魏钊生母害死魏敬一事。可这么久了,太后仍然住在艮园不肯回来,连除夕宴的面子都不肯给官家……我觉得,这事恐怕未必这么简单。你向来比我看得清楚,你是怎么想的。”
殷绣往前走了几步。“人是送出宫后宣布夭折的,这种事,在后宫之中很多,多半不是病死,而是宫中的娘娘为了替子嗣争夺地位,下了毒手害死的。既然不是病死,下毒这种事情,中间的环节就多了……或许……人没有死,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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