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皇帝见萧崎消失在了殿外,便自然而然地收回目光,回头望向薛斐,表情竟出人意料的随和了许多,甚至唤了下人上来给他赐座。
薛斐自认为对皇帝算得上了解了,但毕竟没想到他算计起自己的亲儿子也能这么毫不留情,因而一时心下多了几分戒备,浅笑着与他谢恩后,也甚是小心地坐定。
“爱卿不必如此多礼,”皇帝笑笑,微叹了声,目光却越过那窗投向了远处,似乎在眺望宫外的什么景色,话头却渐渐与今日之事偏移,“朕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怕是今后再难有大的功绩。朕的身体也是一日不如一日,若是日后西去,我们萧家这江山,怕是少不得仰仗爱卿。”
见对方忽然良心发现似地说了几句人话,薛斐却并没有觉得多感动,反是心头警惕,忙不迭摇摇头冲他拜了下去,作惶恐状:“臣惶恐。陛下是天子,定会……”
“爱卿何必说这些违心话来恭维朕,”皇帝微微眯着眸子望他一会儿,似笑非笑道,“朕的身体,朕自个儿清楚。说什么真龙天子当与日月山川齐岁,都是狗屁。史书上哪个做皇帝的真活上百岁?就算是再昏庸无能不为国事操劳的,也为美色操劳了。”
薛斐听他毫无征兆地说出这么些算不得文雅却句句在理的话,心中暗暗有几分赞同,但毕竟两人的身份差距摆在那,也不敢附和,只能垂着头沉默不语。
“朕自认这辈子没什么功绩,这皇帝当的只能算中规中矩。朕也知道朝中大臣免不得在私下对朕不满。便是薛爱卿这等温厚的人,应当也时常对朕多有不满吧?”皇帝微微往后靠,便碰到了椅背。
那是他倚仗了一辈子的龙椅,没这把龙椅,他什么都不是。
薛斐一时背上都生了冷汗,只垂着头道了声:“臣不敢。”
“爱卿何必口是心非呢。朕的确不是明君,朝臣私下颇有微词,也是正常,”皇帝却是笑了,一时眸中尽是令人看不分明的冷冽,“不过不管如何,这祖宗传下来的江山,总不能断在朕这一代。朕自个儿没那治国之才,也得选个有才能的继承人才是。”
薛斐没想到转了这么大的弯子,皇帝竟转到储君之位的决断上来了,一时有些愣:“陛下妄自菲薄了,不过储君之位,的确不可轻率。”
“依爱卿之见,这朝中众位皇子如何?”皇帝似乎苦恼地皱了眉,叹息着望向了薛斐。
“这……臣与诸位殿下都未曾深入接触过,不敢妄下定论。”薛斐不明白他把这等大事在这种并不合适的时候私下询问起自己是什么心思,一时也不敢轻率回答,生怕一个答错惹他不快,只能四两拨千斤地给他挑了开。
皇帝于是微微皱了眉,似乎有些唏嘘,意味不明地瞥他一眼:“旧时薛公是个敢直谏的,爱卿如今却过于谨慎了些,当真是不随你父亲。罢了,朕一时有感问起,爱卿不愿答,朕也不逼你。”
薛斐闻言,心下微微皱起了眉,暗道这皇帝真是不好伺候。然而这话自然是不能当面说出来的,他也只是略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道:“微臣是当真与几位殿下接触不深,不敢随意评判,扰了陛下视听罢了。”
皇帝也不知是信了他的话,还是打算就这么随他去了,一时也没再就这个话题纠结,只微微叹了一声,忽转了话头:“其实朕倒是不怎么想叫祝丞相活着回来。”
这一句实在是突兀了些,又涉及过于敏感的话题,薛斐不免噤了声,许久才情绪不明地道:“臣愚钝,不知陛下的意思是……”
皇帝将他反应看在眼里,却并不与他过多解释,只微微一叹道:“爱卿当真是谦虚,若爱卿都愚钝,这世上的其他人岂不个个都是傻子?朕的意思,爱卿心里明白,何必装作不懂?”
薛斐沉默片刻,才对着皇帝深深一礼:“微臣明白了。”
“爱卿与那祝小将军,关系似乎很是不错?”皇帝微微思索了下,并不多善意地挑了眉,微微倾身望向薛斐眸子,“若是来日祝丞相出了事,祝小将军少不得要成为祝氏一族的掌权人。薛爱卿若能从朋友的角度多劝劝祝小将军,叫他们祝氏子弟弃了那些不干净的营生,倒不失为一桩美事。”
薛斐心下冷笑,面上却不显,只做出一副顺从样子,轻轻笑了两声:“自当如此。”
皇帝闻言,心下满意,一时态度更松快了几分,这才坐了回去,轻笑道:“今日事端繁多,赵家的事儿老五怕是顾头不顾尾,后续朝堂上的麻烦,还得爱卿多劳神。”言罢,他还故作烦恼地捏了捏眉心,装模作样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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