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听来听去,他心里总是萦绕着那一句,跳不出去。
被读出来的威力和只是看一眼又不一样,方学士特意喝过一杯润喉茶来的,声音清朗,响彻殿内。
皇帝被闹得心烦的,底下的都没怎么听进去,待又换了一个读卷官,读完第三份,和着另外七份一起送到他面前时,他翻来翻去,只觉大同小异——自然礼为最先,每一份都是这么写的,再标新立异的考生,也不敢迈过这条红线,那可能要开殿试不黜落考生之先河了。
皇帝倒是心定了一点——那可能就是巧合?
别的考生只是没有引用这一句而已。
他便抬眼,问大臣们:“这十份答卷的名次,你们议定如何?”
前十的决定权完全归属皇帝,但大臣们也可以提供一些意见,供皇帝参考。
方学士是华盖殿大学士,在内阁里位次最前,最先发言,他把展见星的卷子排到了第三。第一给皇帝添堵的意思太明显;第二此子文意虽稳,但有那一句在,自身锋芒就毕露,不太适合榜眼这个位置;但也不能再低,再低就到二甲里去了,达不到请皇帝自警的最佳效果。
探花就刚刚好。皇帝准不准再说,总之方学士深思熟虑之下,就这么表态了。
其余读卷官们陆续也禀了自己的想法,殿试一般是糊名考试,但总共就这么两百来份卷子,大臣认字迹也能认出某些自家想推上去的人,各自意见便不尽相同,不过归于展见星身上时,出现了惊人的一致。
一来方学士表态如此,等于是力保,二来其余大臣们不少也有类似的考量,先帝在位虽短,但一改成祖气象,执政又宽和,又肯纳谏,君臣关系十分相得,轮到当今上位,也是英明神武,这个趋势最好保持下去,废后这样为天下乃至后世都要指摘的一意孤行的圣意,不能再出现了。
皇帝沉默片刻,回想了一下那日殿试里看见的少年,不得不承认,就人来说,还真不愧是个翩翩探花郎,他的臣子们隔着糊名也点准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到底是不是挨骂了?
**
皇帝想了半天,不能决定,回去乾清宫继续长考。
已经正位中宫的汪皇后闻报,携着三岁的皇长子前来为皇帝解愁。
皇帝快到三十岁才得子,对唯一的儿子还是很宠爱的,见到他在宫人的护持下,啪嗒着脚步跑过来,不由就露出了笑容:“大郎,慢些。”
“父皇。”皇长子朱英榕脆生生叫他,跑到跟前来,又腾挪着小肥腿要趴下行礼。
皇帝笑容更大,俯身一把把他拉起来,抱到膝上:“大郎今天都做什么了?”
朱英榕扳着手指,一样样数给他听:“父皇,我吃饭,和嬷嬷玩,母后教我背诗,带我来看父皇。”
皇帝很感兴趣地道:“哦,背什么诗了?”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朱英榕亮着脆脆的小嗓子,一句一句流畅地背了出来,汪皇后站在一旁,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夸了一句:“大郎真聪明。大郎,你告诉父皇,这首诗是要教人什么?”
“说母后待我好,我要孝顺母后!”朱英榕大声道。
皇帝面上的笑意一怔。
朱英榕看见了,他以自己那份孩童自有的聪明解读了一下,马上补道:“我长大了,也孝顺父皇,为父皇分忧!”
“嗯,大郎真乖。”皇帝摩挲了一下他圆溜溜的大脑袋,称赞道。
汪皇后与皇帝情谊甚笃,却看出来了皇帝有些心不在焉,她摆摆手,屏退了宫人,轻声问道:“皇上,外朝又有烦心事了吗?皇上还是保重身体为上,不要太操劳了,臣子们多着呢,有事,命他们集思广议就是了。”
皇帝顺口问:“那要是众人意见都一致呢?”
汪皇后笑道:“臣妾所知浅薄,不敢妄议朝政,不过既然臣子们都这么说,那想来是不错的,皇上不如纳谏便是。”
皇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这里看着是有事的样子,汪皇后不好久留,带着朱英榕又走了。
又一刻钟后,内侍进来禀报:“皇上,前面诸位学士尚书们还等着,伍老大人年纪大,已有些等不住了。”
皇帝惊醒,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朕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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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试后第三日的早上。
殿试放榜非常快,按惯例,这一日就是放榜日了。
展见星呆滞立在长安门外,听着奉命传敕的舍人铿锵有力地一个个念着贡生名次,现在念的那些人里已经没有她了,因为她在第三个就被念了出来。
乍一听到的时候,要不是许异和唐如琢一左一右地惊叫蹦跳出来,她几乎疑心自己听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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