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征冷冷道,“青龙岭很小,不算大国。我随便说,你爱听不听。人君治国,应该像天地化育万物一样。不会因为是乱世,天地就不给万物春天发育的季节。真正配位的君王,也不会因为乱世人心不古,就放弃他引导人民向好的职责——”方征言辞辛辣,“你那主君的做法,不过是在逃避责任,把民众整成不敢说话不敢思考的白痴,以后子子孙孙统治起来就很轻松!”
索兰用那只没受伤的手一把掐住方征的脖子收紧,她从来没有听过这样肆无忌惮直截了当批评夏渚国君的话。仲康那样温柔的主上,每天都很辛苦勤劳地处理国事,索兰不许别人说他坏话。何况方征说的这些根本是凭空臆测,不会发生那些事的。就算发生了,也是不成器的子孙做的,为什么要怪到国君身上?“如果你嫌两种毒药不够,我再砍你两根手指,反正死不掉!”
方征被她掐得面红紫涨,不由自主咳嗽起来。过了好一会儿索兰才放开手,却扯了根草搓成的绳结勒住了方征的口部,让他再不能开口说话。她虽不知道方征有什么明确意图,却本能心惊肉跳。她那提前预知危险的能力又强烈地不安起来,不敢去细思琢磨刚才方征的话,甚至觉得那言语深处似有不亚于武力的恐怖力量。方征似是故意激怒她,想要动摇她的心吗?
方征眼睛依然被蒙着无法视物。自然也没人看得到他眼眸下酷烈而又隐忍怒意的恨火——索兰毁了铜风炉、杀了兵团武士,还把他秘密劫走,既是奇耻大辱更是严重危机。他要使出浑身解数,有机会动手也好,攻心为上也罢,绝不心存侥幸。他是锱铢必较睚眦必报的人,该砸出来碾压的思想武器全都准备好,煽动怂恿无所不用。
又行了小半夜,天亮了。索兰已经押着方征骑在马背上,驰出青龙岭,开始沿着山麓北上。她没有问方征关于龙的事情,知道他不会说实话。但她仍然警惕着他是否有什么特异的召唤巫术能驱使龙前来搭救。她搜走了方征身上所有小玩意,也没见到有任何媒介可能的器物。却仍不敢掉以轻心。
“这个时候,青龙岭想必已乱作一团。”索兰扯下了方征脸上和嘴边勒的草绳条,试图反过去激将,观察他的反应。
这是方征经过大半天后第一次能重见天日,也是他被押了大半夜后第一次见到铠役军团统领的面容。她是个约莫二十七八的年轻女子,身段瘦削,眉目清秀疏冷,眼神坚毅,活脱脱一个冰美人。
方征没理她的刺激,盯着她的脸看了看,叹声:“若你生在祖姜,不亚于流云。”
流云是祖姜最精锐的昆秀营前统领,因不支持改革,被大国主排挤出权力中心。流云在祖姜的内乱中身染重病。最后她被方征提携的战奴焦,当作邀功的垫脚石杀害。
哪怕立场敌对,方征还是很敬佩流云所传承的祖姜立国雪域高原的狼性精神,那或许是最后的正宗祖姜女人了。流云曾经和索兰在丹山脉中有过一次遭遇战。
“和她交过手,是个不错的敌人。”索兰又摇头,“祖姜的事情我也收到了消息。流云效忠那样的君主——愚蠢的陵草氏。即便战术方略再高明,迟早自取灭亡。”索兰抿紧嘴唇,她语调很轻描淡写,扬起的脖颈依然诉说那掩盖不住的自傲,“其他主君,绝不会犯那样的错误。”
“哦?夏仲康不会?”方征又准备洗脑了。
想到昨晚差点被动摇的说辞,索兰冷冷一瞥,“死心吧,我是不会跟你谈论他的。”
方征忽然一笑,“别紧张嘛。这世上也不止一个国君。你觉得,虞夷那老东西如何?”
索兰眼中划过一抹诧异,敏锐捕捉到某个信息,既然方征着意点出来,她也就顺着他的话继续打探,低声反问:“老东西?青龙岭是和虞夷结盟了。这样看来,难道那消息竟是真的,虞夷新即位的国君大王子,其实是——”她眼中交替变换着震惊和无数纷繁思绪。
方征挑眉:“我改看法了,你脑子好用,在流云之上。这消息证实不了,你随便听听也无妨。虞夷那老国君……呵……老实说有的时候我也佩服虞夷的老东西狠得下心,不过你主君应该也不缺那辣劲。十八岁杀了哥哥,不遑多让嘛。”
索兰虽打定主意不跟方征谈论,却仍然忍不住多纠正评价了一句,“他,他是被逼无奈,其实心很好的。”
方征静默了几秒,被一种新的厚颜无耻震惊得无法言说,半响道:“我又改看法了。夏仲康比虞夷的老东西厉害。都是弑杀亲族的血腥事,在别人眼里还能善良?真的,和夏渚体制上那些遮羞布一样,漂亮,都太漂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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