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昆抬起手,算筹再次飞速滚动,瞬间所有的算子在半空中凝固,停了下来。“这不好说。”袁昆喃喃道:“我能看见的,并未抵达十年以后……”鸿俊正要问,袁昆却缓缓转了过身,一手按在他的额头上。刹那白光发散,犹如开天辟地万千星辰初绽,时间在河流中飞旋而来。无数印象擦身而过,鸿俊仿佛置身战场,跪坐于地,怀中所抱一名性命垂危之人,却并非李景珑,而是裘永思!裘永思大口地呕出血液,鸿俊焦急叫喊,却听不见自己声音,周遭一片血色,抬头时,在黑火里燃烧的獬狱于空中四处飞舞。景色再变,他看见了长安在烈火之中熊熊燃烧,旷野之中,杨玉环绽放金光,飞天而去,他想大声地叫喊,却发不出任何声响。身披瑰丽五色神光的神祇拖着尾翎,从天际飞来,朝他低声说着什么,而另一尊手持金剑,浑身散发金光的金甲巨人追来,前一位孔雀明王法相便蓦然拔高,飞往天际,与那金甲巨人展开交战。鸿俊抬头望向天空,瞬间一切都消逝了,春风吹过,满城烟柳,阳光洒下。他置身于一条小巷中,化作灵体飘飞而起。春风与飞扬的桃花交织追逐,碧空如洗,鸿俊沐浴在这阳光之下,倏然便有了暖洋洋的睡意,天地之脉交错汇聚,神州大地一片涤荡,再无戾气。看见巷子外,跑进一名小孩。“爹——爹——!”那小孩大声地喊着,揭开帘子,朝内里张望。李景珑走了出来,躬身蹲着,在那孩子耳畔说了句话,那孩子笑着指指外头,说:“娘让你拿些钱,给他送去。”李景珑只抱着他,在他脸上亲了亲,父子俩正说话,说到一半,那孩子去拿廊下茶杯,喝了点水解渴,李景珑眉头深锁,又问那孩子话。鸿俊只静静注视那孩子,不多时,李景珑出来,将他抱起,父子俩一同出了门。鸿俊背后一阵风吹过,漫天柳絮飘飞,刹那化作点点星辰远去。“鸿俊?”李景珑的声音在耳畔温柔地响起。鸿俊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已置身长安城外,躺在李景珑怀中,两人置身旷野,坐在一棵树下。“鲲神走了。”李景珑关切地说:“你看见了什么?”鸿俊眼里隐约泛着泪光,伸出手,摸了摸李景珑的侧脸。“看见了未来。”鸿俊说:“一个我想要的未来。”“我们都活着么?”李景珑不安地说。“嗯。”鸿俊低声答道。“在哪儿?”鸿俊摇了摇头,没有告诉李景珑他的未来,只是笑道:“我不知道。”“起来。”李景珑拉着他,让他站起,紧紧握着他的手回长安去,仿佛永远也不会放开。三日前,长安城中张灯结彩,大街小巷尽是庆贺杨玉环寿诞的灯笼,宫中早早地准备了焰火,将在三日后的夜间燃放。长安八门洞开,人潮如海,一时西京城中,竟是挤了将近百万人口。西域胡人,色目人,各国使者,鱼龙混杂,东西市中酒肆、客栈早已人满为患。安西卫府中,莫日根立于安禄山跟前,一身戾气,身着黑色兵甲,原本开朗的双眉竟是带了锐气,一抹薄唇犹若刀锋,面容带有冰冷森寒之意。他走上前,拾起放在案上的名单,低头翻开。“这是需要你去杀的人。”安禄山和蔼笑道。莫日根翻开后,映入眼帘的偷梁换柱,并无不可。”莫日根便点头,说:“封常清呢?”安禄山随口道:“封常清不必就此杀掉,给他下个毒,我倒是想看看李景珑有何应对之策。”“孔鸿俊药学精湛。”莫日根说:“什么都能解,不如在封常清身上设一法术,李景珑见封常清中毒,必请孔鸿俊为其解毒,届时再以法术强冲孔鸿俊身上封印,如此一箭双雕之计便可奏效。”话音落,厅内寂静,良久后安禄山缓缓道:“很好,果然是有着不亚于李景珑的心计,便依你所言,给你七天时间,对付此三人,这就去罢。”“驱魔司剩余的人呢?”莫日根说道:“不除去他们,恐怕事将生变。”“封常清中毒后,驱魔司自然将被引出。”安禄山道:“届时只要万宝、万丰坐稳,我与你一同动手,将他们一网打尽。”莫日根点头,躬身退出。安禄山眼望莫日根背影,万宝低声道:“大人答应他的条件?”“个把狗皇帝。”安禄山一笑道:“由他动手,正好替我应了劫数,有何不可?”“獬狱一定会出面。”万宝说道:“不会坐视莫日根就这么四处动手杀人。”“我会稳住他。”安禄山冷冷道:“过了寿诞,众目睽睽之下,他再无回天之力。”黄昏时,莫日根酒饱饭足,小憩了会,入夜后睁开双眼,换上一身黑色劲装,坐在榻上认真地思考着,以修长手指接上弓弦,等候万宝前来通知。兰陵琥珀中,胡商几乎满座,酒肆生意前所未有地好。陆许躺在后院石台上,蓦然睁开双眼,掏出一管玉哨运劲吹起,响声尖锐。他吹了几下,阿泰快步前来,说:“别吹了,耳朵都要聋了。”阿史那琼与裘永思随之进来,阿史那琼说:“这哨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裘永思笑道:“要的就是这效果,半个长安城都能听见。大伙儿正在外头喝酒呢,声音响得……”陆许打断道:“安禄山让他去刺杀一名商人,在长乐坊,是谁?”众人瞬间紧张起来,阿泰皱眉道:“长乐坊这么多商人,谁知道是谁?”“翰国兰?”裘永思问。“不会吧……”阿泰喃喃道。陆许描述道:“一间铺着西域毯子的房子,墙上挂着个狮头……”“翰国兰没跑了。”阿史那琼道。众人对视片刻,裘永思朝陆许解释道:“西域商队长安常驻使,也是咱们离魂花粉的供应商,消息灵通,偶尔能替人打听法宝下落……”“今夜就要动手了。”陆许焦急道:“快拿出计划来,打一架?”阿泰转身,将扇子一抖,说:“走,开始行动!听我的。”莫日根为弓弦上过蜡,外头万宝的声音阴测测道:“动身罢。”莫日根便背上箭囊,在大腿上系上皮格,皮格上插着淬毒的狼牙小刀。“杀个凡人,还用得着下毒?”万宝说。“有备无患。”莫日根答道,说着跃起,一手捞住房檐,翻身上了房顶。这是个乌云密布的夜晚,四周一片漆黑,远处正厅传来斗兽时叫好声,显然安禄山又与一众武将正在拿人命取乐。蛊猿化作嗡嗡的蛊虫,飞了上来,跟随在莫日根身后。莫日根摇身一变,化作浑身漆黑,一人高的大狼,在屋檐上无声地奔跑,带起一阵风。“为何是我?”莫日根问。“这三人你都见过。”蛊群发出微弱的声音:“不易引人起疑。”黑狼略低下头:“人都杀了,还怕起疑?”“李景珑心细如发,留下线索,总归不安全。”蛊群答道:“这也是给你一个朝天魔大人表述忠心的机会。”熟人作案总要安全些,至少刺杀对象在临死前不至于大吵大闹,引起不必要的消息泄露。莫日根也对长安明显更熟悉,省去不少蛊猿四下搜索的功夫。而且翰国兰虽身为凡人,却长期与法宝打交道,谁知道他会不会在住所周围设下保护自己的禁制?杀翰国兰,忌惮的是商人惜命,能混迹长安这么久,又身为商队常驻使,府邸应当自有保命禁制。杀哥舒翰,忌惮的则是凉州节度使对安禄山十分防备,不会单独见使者,莫日根正好打消其戒心。至于封常清,想必只是顺便,正好如此一来,让李景珑与莫日根结下永不可解的血海深仇……想到此处,莫日根冷哼一声,说道:“大可不必如此试探我。”“我们人手不够。”蛊群低声答道:“这倒不必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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