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在陆鸣眼中,江其琛永远都是一派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别说做饭了,他觉得江其琛那双手除了拿笔,就只能拿剑。这要是放在从前,打死他也不敢想象这样一个养尊处优的人,有朝一日竟然会掂起炒菜勺。“为何学这些?”江其琛不以为意道:“你走了之后,我回忆了一下你跟着我的那些年,好像除了吃苦半点福也没想到。便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能找到你,一定要百倍千倍的对你好。”陆鸣扒了一口饭,眉梢微扬:“你对我好的方式就是给我做饭吃……”“其中之一嘛。”江其琛低眉浅笑:“反正你怎么开心怎么来,都满足你。”陆鸣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夹了块鱼片放在江其琛碗里:“哦,这话我记住了。”江其琛放下碗筷,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陆鸣的脸。果然是没几分肉感,消瘦的很。陆鸣一筷子打在江其琛手背上:“吃饭呢,捏我干嘛?”“唔……”江其琛吃痛般缩回手:“算算得做多少顿饭才能给你养点肉出来。”陆鸣拿筷子戳了戳面前的饭,在白嫩嫩的米饭中戳出一个又一个小洞:“一辈子,够不够?”“你这随随便便一句话,就想让我给你做一辈子的伙夫啊?”江其琛靠近陆鸣,戏谑的看着他渐渐红透的耳根:“天底下有这么便宜的买卖么?”陆鸣面上羞赧,他把碗一推,微微偏过头躲着江其琛,嘴里却强作镇定道:“不愿意就算了。”江其琛呵呵一笑,飞快的在陆鸣脸上啄了一下:“愿意,愿意。一句话换个小心肝儿,是我捡着便宜了。”“……”陆鸣笑了起来:“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学会说这些没边的话了,怪不正经的。”“无师自通。”江其琛挑起眉:“你不喜欢吗,心肝儿?”陆鸣觉得自己不能再搭理这个人了,简直快嘚瑟上天了。他不言不语的埋头吃饭,直到把碗吃了个底朝天,才在拿巾帕擦嘴的间隙点了点头,状似漫不经心的含糊道:“嗯,喜欢。”片刻的松快之后,先前那些纷繁复杂的忧思又一股脑的卷了进来。江其琛凝眉看着陆鸣从桌柜中取出一块方巾,四四方方的叠好之后便开始擦书架,走到他身边问道:“鸣儿,你做什么呢?”陆鸣头也没抬:“擦书架。”“我看出来了,”江其琛顿了顿:“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要擦书架?”“不然呢?丁点大的地方,几步就走到头了,不找点事做,跟你一起焦头烂额吗?”陆鸣说着,推开挡道的江其琛,又去擦桌子。江其琛的面色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他们被困在这里已有十个时辰,能用的方法都用尽了,就是打不开寒室的禁制。难道真的要等玄风将中原武林屠戮了个干净,他们才能出去吗?到那个时候,就真的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陆鸣将手中的方巾翻了个面,擦完桌子又开始擦房中的水晶棺椁,他手上动作不停,淡声道:“或者玄风良心发现放我们出去,不过算算时辰,恐怕他已经拿到大乘功法了,若是玄御真人还在世,或许还能勉力一敌。”江其琛的目光落在陆鸣手下这方通体晶莹的棺椁上,他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沉声道:“师尊至死也未曾透露半句师祖的藏身之地,却还是叫玄风发现了。单是为了一个江湖传言,便叫师祖神魂不安,玄风为人太过偏激。”“阴煞邪功的反噬会扰人心智,往往最渴求什么便越执着于什么。”陆鸣仔细的擦拭着棺椁上的每一处纹路,道:“玄风平日里掩藏的很好,光看表面,丝毫不能将他同个魔头联系在一处。你看沙桑,他的性情比之五年前更加阴晴不定了。”江其琛道:“越是看不出端倪,越说明他胸中城府极深。凡要是人,如何会泯灭性情?这种人的可怕之处便在于,你永远猜不到他在想什么,但他却能轻易的抓住人心最脆弱的地方。这种人看似多情,实则无情。”“阴煞邪功至阴至邪,玄风终日抱着个微乎其微的希望,修炼邪功这么多年,心魔早已被放到最大。但他却仍然能在外人面前控制自己的情绪,这般心智已经不足以用‘无情’来形容了,恐怕他不把中原武林搅得血雨腥风,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嘶——”陆鸣一声细小的抽气,瞬间拉起了江其琛紧绷的心弦:“怎么了?”“没事。”陆鸣甩了甩手,一串鲜血顺着他修长的指尖流下:“被棺椁上的冰刃划了下手。”江其琛几步走到陆鸣身边蹲下,拉过他的手,不假思索的把陆鸣的手指含在嘴里。温热包裹住血腥,柔软的舌尖细细的舔舐着那道细长的口子。“刚擦过灰的手,脏。”陆鸣只觉得一阵酥麻的快意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小腹,连声音也不禁暗哑起来。江其琛跟没听见似的,兀自舔舐半晌,直到感觉那指尖不再流出血腥才放开。他凝着那道伤口,沉声道:“别擦了。”陆鸣哑然的抽回手,奇怪的看了一眼指尖的伤口:“这棺椁上怎么会有冰刃的,分明都打磨平和了……”面色一凛,陆鸣下意识朝水晶棺椁看去,便就是这一眼,叫他倏而周身都震颤起来。只见自己被冰刃划破手指而残留在棺面上的血珠,正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向四面八方蔓延开去。陆鸣微微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仅仅是一滴血,瞬间化成了万千缕比头发丝还细的血丝,顺着水晶棺椁上的纹理,飞快的与这块千年寒冰融合在一起。江其琛把陆鸣从地上拉了起来,拽着他往后退了一步。血丝将整座水晶棺椁包裹住,形成了一个古老复杂的咒文。棺椁顿时流光溢彩,各色的光影从透明的棺椁中射出,最终凝成一道金色的法印。“麒麟血……无量法印……”江其琛不可置信的呢喃着,眼睁睁的看着佛印没入棺椁之中,一个月白色的虚影腾然而上。而后那虚影朝他们一拂袖,江其琛和陆鸣登时便被卷进了金光之中。夺目的金光刺的陆鸣睁不开眼睛,恍惚中,他只能握紧了江其琛的手,不安的唤了一声:“其琛?”江其琛立刻回握住他:“我在。”听到江其琛的声音,陆鸣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他往江其琛身边贴近了几分,沉声道:“你方才说什么麒麟血?”江其琛顿了顿,坦然道:“是你的血。霍家人体质特殊,天生便带有麒麟之血,这个我也是昨日听玄风提及才知道的,据他所言麒麟血可以抑制阴煞邪功的反噬,其余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我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稀奇古怪的东西。”金光持续了半盏茶的功夫才逐渐散去,陆鸣试探性的睁开眼睛,赫然发现他们眼下身处于一片水镜之中。水镜四面皆为透明,细看似乎还有水波荡漾,陆鸣看清了自身处境之后是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这水镜承受不住他的重量,被他一脚踏破了。水镜中忽而升起一团白雾,白雾从四周蒸腾而上,最终凝结成一个人形。陆鸣定睛一看,这人影正是方才将他们卷进来的虚影。虚影信步朝陆鸣和江其琛走来,离的越近,他身上的白雾便越浅。等那虚影走到他们跟前时,已然是一个清晰的白衣道人的模样。道人一袭月白色长衫与天眼宗弟子身上所着并无二致,他模样儒雅可亲,眉目柔和良善,仍保持着年轻人的样貌。江其琛面色一凛,恍惚间,似乎有那么一点意识到了眼前人的身份,他试探性的对道人喊了一声:“……师祖?”陆鸣闻言一怔,这人是……萧正清?道人笑的慈眉善目,若说见到玄风的第一眼想到的是春风和煦,那么看见这道人便觉得是静如止水,穆如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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