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七章站笼
带乌色的血水一盆一盆地往外倒,屋子里无数人在晃动。有人扒着窗口抓住了一个大夫急切问道:“我家大人怎么样了,能不能……活下来?”
如丧考妣模样的青年正是韩冬。
他做梦都没想到不过是一个晚上未见,顾衡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看不清面目的血葫芦。大夫说伤者浑身上下有二十几道刀伤箭伤,有几处已经深入肺腑。今天晚上要是缓不过来的话,人就多半不行了。
韩冬到顾家的日子虽然不长,但他已经把平和友善的顾家当成了自己后半辈子养老的地方。顾衡这个主家年纪虽轻,但说话做事都极合胃口,从来不会随意指手画脚。
这趟河南府之行又遇见从前的老上司和老同僚,兴致上来时他就忘了自己现在的仆从身份。
一路上需要大量的侦看工作,这原本就是韩冬的老本行。他不觉一时技痒,就主动请命到四处查探。没想到就是这一时的疏忽,竟然陷顾大人和端王于九死一生……
作为河南一行负责护卫的郭云深满脸灰败,脸上的神情已经沮丧得不能看了。
他下死力抹了一把脸,“都是我的错,明知道河南道是狼窟虎穴,还大意地在他们身边只留了十个人。遇着三千营出来的正规哨军,这十来个人无异于螳臂挡车。”
其实今天凌晨交卯的时候,郭云深带着手下的儿郎已经赶到了洛阳城外。但是因为城门紧闭,一行人只得在外头露宿。身处郊外夜风甚大,大家都有些睡不着。正裹着毯子打盹时,就见天空突然炸起示警的烟花。
郭云深的心一下子就提溜起来了,在城门将开未开的时候一马当先冲了进去,根本就不管身侧守门士卒的一片惊叫。
小客栈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大片的血渍,可以想见先前战斗的剧烈。几个穿锁甲的军士看热闹一样叉着手闲闲站在一边,等着墙角的那个人挣扎着咽下最后一口气。
郭云深一辈子也忘不了那副景象。
——青年抚着肩膀靠在墙角,腋下却死死夹着两把长刀不肯放松。血水顺着刀刃直直往下淌,眼见是出气多进气少。那双沾血赤红的眼睛却黑亮得吓人,像是滇边野山林里受伤的猛兽。就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要先将对手撕咬下一层皮……
郭云深从未如此愤怒过,骑在马上一把就将两个持长刀的士兵劈头斩杀,踉跄上前把那个已经支撑不住的青年搂抱在怀里。
那人其实早已力竭,只是强撑着一口气罢了。见得人来终于软下身子,细不可闻地气语道:“端王殿下……还在地窖里……”
郭云深最早时顶顶看不起顾衡,觉得这人除了书读得好之外一无是处。京城每年都会涌进许多这样的酸儒之辈,靠着老家父母妻儿倾尽全力的供养,心安理得地以读书的名义万事不操心。
但浙江衢州之行彻底改变了顾云深的看法,觉得这个小子还算是个有担当的人。再后来的彼时,他抱着那团血肉模糊的人,听见顾衡宁死都不肯暴露端王的藏身之地。他想,自己终究是低估了这孩子的一副铁骨……
门口突然有轻微的骚动,原来是端王坐在软轿上过来探访顾衡了。
算下来端王除了左胸上的箭伤之外,其余的地方在这场混乱中竟然没受太大伤害。
被人从地窖里救上来时,端王因为高热已经陷入深度昏迷。好在随行的大夫是处理外伤的好手,大剂量地用药之后人已经好很多了。虽然仍不能正常行走,但坐卧已经不需要旁人贴身伺候了。
赶了两天急路的王府总管魏大智小心搀扶着端王,满心满眼的心疼。等看到床榻上浑身包满纱布的小顾大人,他心里只剩下感激。白天的事都传扬开了——若不是有小顾大人死命斡旋,主子只怕早就不能好生生的坐在这里了。
那些杀千刀的贼胚竟然想一锅端……
端王抚着胸上的伤口慢慢坐在床榻边,盯着静谧若睡的青年。忽然想起这人把自己放进地窖里时的殷殷嘱咐……殿下莫担心,只要撑过这几个时辰,明天早上城门大开时郭云深他们必定会回返,到时候咱们就安全了!
端王浑浑噩噩地陷入一片黑暗当中,其实他想让这青年留在自己身边。
十三岁的时候,母亲也是这样一去不复返,徒留他一个人在这世上艰苦挣扎。那一刻他几乎产生了恨意,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为什么要让我承受这一切伤痛?
外面一直嘈嘈杂杂,似乎有无数人在黑暗中厮杀。
端王得救出来才知道,顾衡仅凭一把剔骨尖刀和敌方对峙了两个时辰。那些人可能从未见过这样悍不畏死的家伙,故意留了他一条性命戏耍,每一刀每一箭都带走一些生命力。也许再过半刻钟,青年身上的血就要流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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