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简陋,杂漆家具怎么抹都有一层污渍。床铺上放着质理粗糙的被褥,蓝色印花枕头里不知塞的什么东西,睡起来硬邦邦的,还总夹杂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味儿。
哪里像衢州暗香楼里自己的闺房,铺陈尽皆是柔软至极的绸缎,绡纱帐中缀满了珠玉,琴案旁是价值百金的沉水香。唯一的代价就是要自己出去露个笑脸,耐着性子陪着那些肥脑肥肠的大贾喝个小酒。若是心情烦闷,连楼子里的妈妈都不敢硬逼……
柳香兰平日里的手面大,总觉得在暗香楼这种地方过了今天没有明天,所以身边就没存什么银子。自从下定决心跟了薛延之后,这才把客人给的钗环首饰之类的东西悄悄存起来。
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京里的花费这么贵。付了整整一年的租金,再加上这些天的用度,手头的银子已经所剩无几了。她觉得身上发冷,心头也隐隐约约的后悔——不该贸然来趟这趟浑水。
在顺天府衙公堂坚硬的地板上跪着的时候,柳香兰感受最多的就是屈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硬要睁着眼睛说瞎话,把肚子里的孩子硬栽在顾衡的头上。虽然是不得已,不想却被人当场揭穿……
柳香兰到现在都是懵懵的,实在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从公堂上下来的。
只依稀记得那些人眼中的讥诮,依稀听见有人低声笑道,说这女人想攀富贵想疯了,肚子里的那块肉还不知道是从前哪个恩客留下来的孽种……
就另有人小声取笑,说这女人多半是看人家小顾大人生的周正,就不管不顾地跑到衙门里来告状。也不好生想一想,这些当官的后宅若是有这么好进,只怕这些所谓的私生子私生女要从涌金门排到朝阳门去了。
——若非想堂而皇之地进薛家大门,自己何苦把脸皮放在地上让别人死踩
柳香兰浑浑噩噩的想,自己到底是吃错了哪门子药,要去招惹这么一场事。那给了自己一巴掌的指挥使不好惹,顾衡不好惹,就是顾衡的那位夫人也不好惹——那女子一沾手腕,就能断出自己的身孕已经有两个多月了……
时令已经入了初夏,偏北的宅子里却依然有一股阴冷。柳香兰轻轻抚摸着肚子,忽然打了个冷噤。要是那人知道自己把事情办得一团糟,会不会勃然大怒?他说过会给自己一个名分,如今看来……只怕皆已成空。
这个世道,一个只能依附男人的女人,除了继续依附还能做什么?
她突然想起顾衡的那位夫人,同样站在公堂却上不卑不亢,眼神清亮背脊挺得笔直,从里到外都透露出一股子干净利索。不像自己脏到了骨子里,表面上再如何被人吹捧,那些人背过身去的神情都是猥琐下流的。
对了,这位顾夫人还有七品孺人的尊贵身份。想来若是没有大的差错,她的身份只会随着丈夫的官职越来越尊贵。这辈子若非有这样的交集,这位孺人走在大街上恐怕看都不会多看自己一眼,更别提和和颜悦色的说话了。
光鲜的令人心生嫉妒,不过是有个好出身罢了。
若是……父亲当年没有获罪,以自己的品貌和才学,也能嫁给一个年纪相当的新科进士做正室。而不是象如今这样顶着青楼名妓的身份,给别人当个见不得光的情人。连腹中有了孩儿,都不知能不能顺利生下来……
柳香兰清点完身边的财物后苦笑了一下,为今之计只有先回暗香楼了。也不知见钱眼开的老鸨子,会不会对自己网开一面?多半不会,还会让自己赶紧把肚子里的孩子弄掉,好继续为她赚大把的银子。
只可惜已经瞒了这么久……
小院儿的铁门被悄悄敲响,在寂静的夜里尤其显得刺耳。柳香兰猛的抬起身,心也狂跳起来。晓得这个偏僻住处的,除了顺天府衙的差役,就只有那个人。
院门半开,漫天星光下的薛延风尘仆仆,脸上带着微笑,像一个踩着祥云从天而降的神袛。
柳香兰鼻子酸涩,猛地扑过去抱住那人的腰身,为自己刚才的猜忌感到羞愧。只要这个人如约来了,只要在他脸上还挂着和煦温暖的笑容,纵受些屈辱也不算什么!
薛延似有似无的蹙了蹙眉头,不着痕迹地往四周打量了一眼,赶快把人拥住进了院门,无比亲腻道:“……怎么像个孩子一样,我这不是赶过来了吗?”
柳香兰定了定神,这才不好意思地抹了脸颊上的泪水,“看见你过来实在是太高兴了,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到了晚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还有薛郎,你交给我的差事好像办砸了……”
男人眼里飞快地闪过一片阴影,却更快的消失不见。伸出手抚摸着女人细密的头发,“把你推出来,不过是为了扰乱那些人的视线,是我考虑不周让你受了委屈。我父亲已经知道我们的事儿了,对你的大义称赞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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