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果然讲信用,快到中午时分便派人送来了他一天要吃的菜,还告诉他骆驼也买好了。他到厨房里折腾了半晌,打破了两个小碗,总算是给自己弄了一碟味道不错的小炒。好在以前他与荷衣困在那小山村时,他曾做过近十天的饭,遇到难题,还认真请教过辛大娘。有那份功夫垫底,他总算吹火时没有烧着自己的眉毛,切姜时没有割破自己的手,炒菜时没有让油溅出来烫着自己的脸。他这才发现,原来做这些事情并不难。只是在竹梧院里他从没有机会去做而已。接着他便要从井里打水,去洗了早晨换下的衣物。井上的辘轳却远比他想象的难摇。摇动时必须双手同时用力,但他双手一离开扶手,身子便难以坐稳,只能紧紧靠在椅背上。那一桶水在井中晃来晃去,十分沉重,好不易升到了井口,俯身接住时,一只手却拎它不动。好不易腾出了另一只手,不提妨辘轳的摇把却松了下来,他手顿时一沉,吃力不住,只好松开,桶便直溜溜地掉了回去。如是三番,他试了七八种姿势,小心翼翼地计算着平衡,这才将一桶水终于弄出了井面,双手扶着,腰却忽然一软,手一松,那桶水便仰面向他泼了过来,将他的半身淋了个透湿。初春的井水已不那么寒冷,浇在他身上却冻得他直打哆嗦。他只好回到屋内将湿衣服脱下来,换了一身干燥的白袍。那轮椅的坐垫已打湿了,他只好拿下来,放到火盆上烘烤。烤完了一面,他将坐垫翻过来,却愣住了。坐垫的一角用红丝线绣着两个小小的人头。绣工粗糙,线条歪歪扭扭,一看而知是荷衣的手笔。左边的一个,头顶上绣了几根长线,大约是头发,旁边绣着&ldo;荷衣&rdo;两个字。右边的一个,头顶上没有长线,却绣着一个圆髻,一旁是&ldo;无风&rdo;两字。两个人头紧紧挨在一起,咧嘴大笑,一幅兴高采烈的样子。他呆呆地凝视地那两上快乐而简单的人头,眼睛一阵发酸。她一向写不好那个&ldo;无&rdo;字,嫌它笔划太多,写出来总比&ldo;风&rdo;字要胖一倍。她也一向写不好&ldo;慕&rdo;字,写出来又比其它三个字要长出一倍。她还说,那死去的孩子,她起的名字叫&ldo;慕容丁一&rdo;。虽然前面两个字笔划复杂,无法避免,但总算后面两个字写起来会省不少劲儿。他记得自己当时笑着道:&ldo;你何不干脆就叫她&lso;慕容一&rso;?&rdo;&ldo;这个……不大妥罢?她叫&lso;慕容一&rso;,老二岂不得叫&lso;慕容二&rso;?我怎么听着这么难受呀?&rdo;他凝视着那幅画,目光模糊了起来。他忽然觉得自己错了。他们在一起的确有很多快乐的时光。现在回想起来,这一两年荷衣给他的快乐,远远要大于自己前二十年所有快乐的总和。可是,荷衣也快乐吗?她的身世比自己还要凄凉,却总是一幅劲头十足的样子,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是真的快乐。是的,她是的!不然她不会画这幅,希望他们永远快乐下去。既然彼此快乐,为什么不能在一起?为什么还要想那么多?&ldo;读书人总是被高尚的情cao所左右,自已占着个理,便要做圣人。咱们这些没读书的土人,便总要受你们的折磨。&rdo;有一回荷衣这样说。他苦笑。不得不承认,她说的话有时也很妙。他错了!简直错得一塌糊涂!想到这里,他霍然起身,来到门外,带着轮椅,骑着骆驼,沿着街道的商铺,酒馆,客栈,一家一家地询问。&ldo;请问这位大哥,昨天可曾见过一位穿淡紫色衣裳的小个子女人?她背着一个红色的包袱,腰上别着一把紫色的剑?&rdo;&ldo;小个子的女人?没有。&rdo;他便转动轮椅,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来,拍拍骆驼的腿。骆驼跪下来,他一手扶着轮椅,一手扶着驼峰,吃力地将身子移到驼鞍上。然后将轮椅上一个挂钩往鞍上一挂,拍了拍骆驼的背,骆驼就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慢悠悠地往前走。到了另一家,他便又将以上种种复杂困难的举动重复数次,驶入商肆,问上同一个问题,待别人摇着头说&ldo;没有&rdo;,他便坐回骆驼,继续往前走。他知道自己的样子不寻常,马路上注意他的人很多,有些人站在一旁,负着手,从头到尾肆无忌惮盯着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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