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静静的一篇话,字字如刀,像最锋利的匕首扎进他心口,他知息泽不是有意,他却想让它们扎得更深、更痛,因这样才能感到自己还活着,才能有力气反驳息泽:&ldo;阿兰若她不会死,你说的字,我一个都不信。&rdo;息泽端视他片刻,低声道:&ldo;你信也好,不信也罢。&rdo;叹息道,&ldo;她死后倾画和橘诺才晓得此事,因关乎王权种种,她们瞒了臣下,但我不晓得她们为何要瞒住你。&rdo;他不知自己如何发出声音:&ldo;告诉我,她在何处?&rdo;息泽沉默许久,无边的静寂中,仿佛终于明白,眼前这年轻的神官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但与其相信他,他更愿相信自己的眼睛。许久,息泽道:&ldo;她孤注一掷,启开招魂阵,上古的凶阵噬尽了她的魂魄,化为尘沙湮灭在思行河中。&rdo;他的身影狠狠颤了颤,脚下踉跄,步伐却更急。那一日,王宫密探们自以为那位被看守得严严实实素无反抗之力的神官长大人,竟打他们眼皮底下,自正门走出了神宫。此举令他们无限恼火,纷纷自半道现身相拦。而神官长面若修罗,只手执剑,剑光闪过,相拦的密探们便个个身首异处。百十来密探里头唯留一个活口,是个平日反应奇慢此时来不及现身的小密探。待神官长走远,小密探哆嗦着唤出传信的鸽,将神官长离宫之信绑在鸽腿上,传给远在思行河的倾画母女。倾画二人在思行河,乃是按比翼鸟族的族例,为死去的将士们祈福。八月二十六,南思行河畔,将士们的枯骨旁搭起百丈高台,台上招来祥云点缀,女君祈福的仪仗铺排得很大。几日急行,他亦恰在这一日赶至此处。河似玉带,蜿蜒于平韵山旁,耀耀晨光中,乐音林玎玲轻响。不吃不喝急行赶路的这几日,阿兰若时时萦绕于他空白脑际,一闭眼,脑中便全是她的影子,那么鲜活,容不得他相信她已离他而去。但如何能不相信,他不是自欺欺人之人。这几日他如在云中,思绪与痛苦皆离他而去,他要来思行河,他来找她,因此地是她给他的答案,将是他的终局。他未曾想过躲开女君的仪仗,他只是沿着河畔,想象那是她临终时走过的一段长路,她一生最后的一段路。走过这段路时,她在想着什么?她仍恨着他吗?行到河畔尽头,便是高台突兀,旌旗如莲华,紫色华盖下倾画的脸映入他眼中,竟是难得的慌乱惊恐,他不知他的模样是否令人害怕,只知倾画僵着脸下了什么号令,便有铁箭如雨蜂拥向他,他本能挥剑,长剑立于河畔,铸起森严剑气格挡,但箭雨无终,终将他阻得进退维谷。河畔忽有阵风吹过,乐音林中似有谁奏出一曲挽歌,白色的乐音花脱-离枝头,竟穿过凛冽箭雨,飘落于他的剑阵之中。小小的乐音花栖立于剑柄处,像一只纯白的蝶。蝶翼扑闪之下,阿兰若就那样出现在他眼前,漆黑的发,绯红的衣,带着一点笑意,从他的剑柄上取下那朵白花,指间把玩一阵,缓缓别入发鬓,手指在鬓角处轻抚后一停。他心中狠狠一痛,伸手想要握住她,握住的却只是虚空。那不过是,乐音树存留下来的一段影子罢了。心神动摇间,便有铁箭穿过护身的剑气直钉入他肩臂,刚硬的力道逼得他后退数步,口中的鲜血染红剑柄。&ldo;适闻孟春院徙来新客,以帖拜之。&rdo;&ldo;我说的或许是真的,或许是假的,或许是我真心喜欢你,或许是我真心捉弄你。&rdo;&ldo;你真的喜欢我,沉晔。&rdo;&ldo;我有时候会觉得不够,但有时候又觉得,你这样就很好。&rdo;他失去她那么多次,眼看着她的影子消逝在眼前,才第一次明白,失去究竟是什么。那个人,你再也见不到她。再也不能听她说话,再也无法触碰到她。她甚至决绝得放弃了轮回,无论有多少个来生,无论你变成谁,也再不能同她相遇了。她已经不在了,离开得彻底。巨大的痛苦从内里深深剖开他,一寸一寸蔓延,是迟来的绝望,他一生从不曾品尝过的绝望。早知如此,他的那些隐忍是为了什么,他对这俗尘俗世的忌惮是为了什么,他或者又是为了什么?狂风自天边而来,东天的日光瞬间被密云覆盖,阻挡箭雨的长剑忽然爆出一阵玄光,靠近的羽箭竟在这玄光中熔得无形。依剑身而起的玄光一分一分延开,犹如一只可怕的焚炉,所过之处万物无形。这是毁天灭地之力,他不知自己何时有了这样的力量,只是令万物同葬的欲念一旦生出便难以再收回,他也不打算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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