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淳帝说到气处一阵急咳,身旁内监连忙上前,他不要人擦拭,接过帕子摁掉了唇角血迹,问:“你可知罪?”
陆依山答道:“回圣上,奏折中所列罪行,我只认挟私一件,其余皆为无稽之谈,望圣上明鉴。”
昭淳帝气结半晌,手指颤颤地点向他:“好,好!能耐了啊,陆依山,你今天就给朕把话说清楚!”
陆依山磕了头,直起身不疾不徐道:“臣确实怀有私心,然而臣的一片私心里,却只装着陛下。古文派如今虽已式微,嫘祖庙前带头闹事的也不过几个无权无势的老臣。可陛下别忘了,这些人在咸安年间都是功名等身的大儒,也曾桃李春风动学墙。他们中不少人的门生,现今分散在各大官学,皆身居要职,调动地方儒生的风向不过言语间事。陛下信不信,倘昨日锦衣卫的人真伤及学众一丝半毫,明日州学暴动的邸报就会呈上御案。臣若不能当机立断,今时今日跪在外头的,可就不止镇抚司一家了。”
昭淳帝唇线微抿,瞧着像是被说动了。他一番沉吟,坐回榻上,缓了声气道:“可说到底,锦衣卫也是朕的亲兵,刀口究竟没有落下去,你贸然出手终归不妥。”
“臣自知鲁莽,甘愿领罚。只是陛下不觉得,此番古今文派之争来得有些蹊跷吗?臣唯恐迟一刻,事态便会陷入无可转圜的地步。”
昭淳帝闻言警醒。他自血冤灌渠的噩梦后一直缠绵病榻,总是疑心有人要加害自己,听了陆依山的话,他那张过了病气的容长脸顿时泛起异样的酡红。
“你的意思是有人从中作梗?”
“陛下明鉴!”陆依山道,“齐耕秋落狱,不光驭下不严这一条罪名。旁人或许不知,叶相却是最明就里,齐耕秋罪该万死,他犯不着铤而走险,在东厂和锦衣卫眼皮子底下杀人灭口。这种画蛇添足的事,丞相无谓去做。”
昭淳帝呷了一口酽茶,示意他继续说。
“可是古文派的猜疑也非空穴来风,这当中必定有人在引导什么。”
陆依山顿了顿,说:“微臣只是觉得奇怪,当日古文派闹得沸反盈天,锦衣卫却迟迟不肯出面,以至于牌子递到了东厂,臣不得已才带人前去一看究竟。可就当学生们作势要冲入孙家宗祠时,锦衣卫竟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山门外,这说明什么?”
昭淳帝面沉如水:“聂岸的人一直在作壁上观。”
“京城不稳,身为天子近臣却隔岸观火,这可不是锦衣卫向来的做派。臣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陆依山仰起首,眸底生冷:“火原本就是锦衣卫最先烧起来的。”
杯盖与盏沿磕在一起,发出“叮”的脆响。
陆依山继续道:“若没有天枢阁这档子事,古文派怒火难平,闹到禁中不能不过问时,首当其冲遭殃的必然又是叶相。这情形,不能不让臣想起前阵子的妖书风波。”
他有意旧事重提,便是为了提醒圣上,彼时寿宁侯在御前借题发挥的用意有多明显。
昭淳帝果然想起来了,却没有立即作色。他抬指轻轻摩挲过杯口,若有所思地道:“陆卿家,似乎格外关心叶循的安危。”
“非也。”
陆依山形容不改,朗声道:“臣心之所系,非在叶相一身。臣最关切的,莫过于外戚对当朝丞相这般穷追猛打的原因。”
殿外。
日头一点一点升上来,热力毫无遮掩地越过正脊,抛洒在聂岸身上。不知是否心头愤懑难得抒发的缘故,他整个人如坐炭火,四月缀尾的天气竟然蒸出了一身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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