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下拜帖,邀一位话本先生过府赴宴,难免惹人揣测,此举是否有故态复萌的意思。
吕照梁对此充耳不闻,只一味闪动着钩子般犀利的目光,定定注视着叶观澜。
那眼神里并无危险的觊觎,更多的却是无可名状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叶观澜点头,吕照梁手开始发抖:“那几句改过的戏文,当真出自你之手?”
叶观澜默认了,听得“咣当”几响,案上最后一只小酒杯也未能幸免。
吕照梁激动地站起身,快走了几步,伴着身后家奴的一声轻呼,叶观澜这才注意到,他没有穿鞋,赤脚踩过锋利瓷茬,西番莲纹的氍毹上留下道道红痕,他却似浑然不觉。
“你认识阿沅,是不是?你告诉我,他在哪,他到底在哪?!”
吕照梁抓紧叶观澜的手臂,拼命追问,黯如死烬的眼神骤然又腾起火苗。鲜血愈发快地从他脚心朝四下蔓延,满目疮痍,反衬得那点焰苗渺小可怜,相比起希望,更无限趋近于绝望。
窗框倏裂,一条身影纵入房中,截住吕照梁钳制公子的手,向外反剪,干脆利落地将人按在了酒案上。
家奴来不及呼喊,陆依山屈指一弹,对方霎时跟木偶泥胎似的定在那儿。
伶人吓晕在地,屋内再没有其他人,陆依山眼底的煞气就快攒不住,仿佛下一秒就要破栏而出,把吕照梁撕个粉碎。
关键时候,叶观澜止住了他。
“等等,他并非想对我怎样。”
陆依山怒气微滞,低头只见吕照梁半张脸被压得变形,早已经泣不成声。
叶观澜走过来,眼睑半垂地看向恸哭流涕的少东家,神色间亦难掩悲悯:“阿沅死了,少东家是知道的。那年北勒河罕见倒流,他自枯羯崖纵身跃入湍急的暴水之中,这世间就再无一个叫‘白蘋’的绝代名伶。”
吕照梁出生在一个关外小镇,祖上三代靠烧瓷为生。虽是下九流的手艺人,吕家老太爷却对家风家学颇为看重。
早在吕氏尚和加嫘一族分庭抗礼时,吕老太爷便礼聘大儒,率先在家中开设私塾,大有鞭策子嗣学而优则仕的意思。
作为三代单传的嫡孙,吕照梁被寄予厚望,从小受到的管教自然更加严格。他自开蒙后,就再未读过除四书五经外的任何杂书,理由当然是祖父不允许。
在遇到白蘋以前,吕照梁的确按照祖父的期许,长成了列松如翠的君子模样。
但正值青春少艾的年纪,吕照梁之于风花雪月事,也有他的遐往。踏足三分鼎是个偶然,这对从前的吕照梁来说压根难以想象。他被半怂恿半刺激着进了那个笙歌之地,一打眼就瞧见了戏台正中央的白蘋。
水袖蹁跹,明眸顾盼,落幕终场间,定格的还有流年。
白蘋是个男子,神态举止却比女儿家还要婉约多情。他本名一个“沅”字,姓什么无从得知,“白蘋”只是他的艺名。
他七八岁上就被戏班班主看中,跟着师兄弟们到处跑江湖。直到师父去世,他所在的戏班子终于在甘州站稳了脚跟。而彼时的白蘋,早已长成为戏班的台柱子,一口吴侬软语不知唱软了多少骚客情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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