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一水想要起身,无名扶着她坐起来。身后一缕头发垂至胸前,那入目的银色,生生刺痛了唐一水的眼。她伸手触碰银发,入目玉手不在,只见双手苍老如树皮,满是沟壑。
她将头发放下。“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脱口的声音也不复往日的清甜,而是磨砂般,苍老、沙哑,一个老婆子的声音。
“没有。”无名不问。亲眼所见,都无需猜,心中便已有了答案。
“我活的年头太久,今年已是六百一十八岁。或许不该叫活,我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死了。”因为死过,所以她很惜命。唐一水满不在乎地说道,那语气就好像是在说跟她无关的事情。
六百零八年前。
“你们要干什么?干什么?”焦土荒野之上,一个中年妇女伸着手,紧紧护住自己怀中的女童。她的面前有两个高大的壮年,一个青衣,一个褐衣。
女童不哭不闹,只静静地看着他们的争吵,仿佛周身一切与自己无关。但见她面黄肌瘦,下巴削尖,眼睛却很大。若水汪汪的大眼睛是美女的标志,可她这一双无神的大眼睛却没能安在一张好脸上。
秋冬腊月,她只穿着一件单衣,胳膊腿被冻得青紫,她却感觉不到冷似的。她本已十岁,可身量不高,身材瘦小,看着只有六七岁的模样。
“你们还有心吗?她还只是个孩子呀!”怀中的女童被抢走,妇女哭天喊地,声泪俱下。抢走的,是她的孩子呀!
“有心的话早就饿死了。田都荒了,庄稼都没了,留着心有什么用。”那青衣壮年将女童一把扛在肩上。
妇女扑到褐衣壮年脚下,拽着他的脚,苦苦哀求。“甜儿她是你的女儿呀,虎毒不食子,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
“她不是我女儿,她是个不知道痛的怪物。虎毒不食子,那是因为它不饿。现在到处闹饥荒,饿死了一大片。吃了这怪物,能救我们全家人,有什么不能做的?放心,我会给你留口汤的。”褐衣壮年一脚踢开妇女。
“甜儿她不是怪物,她是我们的女儿,她是我的女儿呀!”妇女不顾自身的疼痛,竭力想要救了自己的女儿,可她一个妇人,哪里是两个壮年男子的对手,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
鸡鸣。茅屋。
锅上的热水早已煮开,里面翻滚的热气,不断地冲击着锅盖。水沸之声此消彼长,一阵沸过一阵。可即便如此,却无人去揭锅做些什么。直到锅底的柴火烧得七七八八,变成一堆又一堆的灰烬。
厨房中,有三个人。一个女童,两个壮年。但见那两个壮年倒在地上,身后流了大片的血,染了一地。女童静静地站在,手中握着一把沾血的菜刀。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彷如死了一般。可她知道,她自己活着,只不过活得生不如死罢了。
“……”中年妇女跌跌撞撞闯进屋内,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用手捂着自己的嘴,极力不让自己发出尖叫声。可即便如此,她害怕的眼神还是被女童尽收眼底。
☆、快跑,不要回头
中年妇女愣了片刻,却也随机反应过来,她连忙将身后的房门关上。走到女童身边,将她手中的刀丢到一旁,紧紧地抱住她。“我的甜儿,我苦命的孩子。”眼泪一阵接着一阵地往外流,那是这冬日唯一的温暖。
女童甜儿静静的,任由她抱着,一句话也不说。
“甜儿甜儿,你记住,这不是你的错,这不是你的错。你不是怪物,你是娘的女儿,是娘的甜儿。是他们先要杀你,你只是为了保护你自己。是娘没用,是娘没用。”妇女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现在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方,她只能坚强,她是唯一的依靠。
甜儿听着,记着。自己不是怪物,自己也不想成为怪物。可是,自己不知道痛,没有味觉痛觉,也不会说话。除了有手有脚,会像人一样走路,她不知道还有什么证据证明自己是人类。
妇女将眼泪抹干净,放开手,弯腰捡起地上的菜刀,在褐衣壮年身上擦了几下血迹。紧接着,便用菜刀片肉,从那尚未冰冷的尸体上割下一块块鲜红的血肉。割了几块,她丢进水锅里一煮,再添了几把柴火。
甜儿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妇女。
接连煮了一会儿,见肉熟了,她便用勺子打了一大碗,端给甜儿。“甜儿,饿坏了吧,快吃吧,吃了就不饿了。”
甜儿捧着碗,看着碗里的肉。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吃过鲜肉了,或者说都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吃过饱饭了。大约,她从来就没有吃饱过。
她是家中长女,娘亲此后也怀过几次身孕,但因体虚,大多没能保住。村中传出诸多闲言碎语,都说是因为她吸食了娘亲的血气,才会引得弟弟妹妹胎死腹中。再加之,她从来不哭不闹,不言不语,食不知味,痛无知觉。时间久了,大家都说她是怪物。若不是娘亲死死相护,她恐怕早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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