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皇上这是被江采衣迷惑着呢,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只一径护着她……」
慕容千凤吸口气,转头去看站在竹殿门口的衣妃。
她姿色尚可,也并不出挑,身量细细柔柔的一把,一隻手臂即可环抱,面上浅浅的一层粉晕,晨风中自有年华,却得帝王那样青眼有加。
皇帝走了,慕容千凤自然不可能不识好歹的留在竹殿,等着嘉宁不留痕迹的赶人。
她领着人走去殿门口,每一步都屈辱异常。
邀宠失败,请命被驳回,她身为慕容家的嫡女,十几年无往不利,何曾受过如此侮辱!
她看到先前那几个侍卫似乎淡淡往她这裏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风太大吹乱了竹林反射的日光,还是花影繁杂,她总觉得那几是在冷冷讥笑。
慕容千凤咬了咬牙,昂起头,以往日高贵的姿态走出院子,走回华云殿。
步履从容,不让人看出一丝一毫的狼狈。
然而,踏入房中的一瞬间,她猛地关上寝宫大门,将所有器皿玉器狠狠砸碎在地上,咬住下唇滴出泪来。
她是慕容家最受瞩目的嫡女,哭累了依旧是这个样子,不可能有人来安慰她的脆弱,也不会有人来听她倾诉,她永远都要做出高雅恬淡的模样。
地上摔碎的玉器在地板上滚动,发出骨碌碌的碰撞声,她抬起眼,举目都是华丽,却生硬而冷漠。
慕容千凤恍惚间不知今夕何夕,时光交迭相错的荒谬感顿生。
她猛然就想起来刚刚踏入竹殿的一瞬间,那个艳若紫薇的贵丽天子托腮闲坐桌边,晨曦裏一截似雪的颈子透出黑髮,凤眸含着一点水色闲闲挑起,手指搭在江采衣的手背上。
他修长的手指抵入江采衣手指的缝隙,然后密密握住合拢,仿佛捏着掌心一株柔弱的娇花。
江采衣咬了咬唇,臻首低垂,耳廓一下子就染了淡淡的桃花色。她有些扭捏,却仍是伸出空余的那只手,去理了理帝王发间素色的银簪。
那个时候,帝王目光微动,说不出的潋滟和柔矜。
这一幕鲜明若斯,让慕容千凤忽然觉得冷,她滚入锦褥间将被褥拉起,围住肩膀,心裏的苦涩和羞辱仿佛火烙过的铁珠,辣辣的硌疼着。
她从小就被教导着,要嫁给这世上最尊最贵的男人,出嫁之前,祖父坐在高堂上肃然教导────千凤,你是我们慕容家的女儿,不是整日裏读书绣花与世无争的寻常女子,你要嫁的人是皇帝,你日后不仅仅要统御后宫,更要辗转朝廷结交权臣,你身后有整个慕容家在撑腰,便是面对皇上,你也要端出平起平坐的姿态。
面对祖父,她带着慕容家特有的娇矜淡淡点头应了。
本以为自己在北周后宫定会一举得势,可是哪里知道,就在今天,就在方才,触目间才看了帝王微微一眼,她就顿时失掉所有的架势,只想要顺着他,迎合着他。
那个她未来要共渡一生的男人有着超乎她想像的美貌和华贵姿态。
在见到他的一刻,她的心颤动着惊喜莫名,她欣慰着自己姓慕容,欣慰着自己能因为这个姓氏毫无阻碍的来到他身边,想到日后,她会将自己一整个人完全的託付于面前的他,她有些欢喜。
可她的欣喜还未能持续一秒,美貌的帝王就朱唇轻启,唇间贝齿一点白冷微光,那么美的唇,开阖谈笑间便仿佛一把利刃俐落斩断了她所有的梦幻和期待,斩断了她身为慕容家贵女拥有的矜持和高雅。
────那美貌的天子根本无视她的容颜,无视她高贵的身份,他甚至蔑视着她的姓氏,连带蔑视着她所攀附的家族。
十几年来锦衣玉食,十几年来高站云端,就在这一刻,她裹着锦被,眼前的世界却似乎被撕毁了外皮。
她的整个脑海中,都只充塞着竹殿那张凌乱暧昧的红色龙榻和帝王凝视江采衣时潋滟柔和的眼波,剎那间,她只觉得自己锦绣般华贵的人生只能用八个字来形容────华丽锦荣,空洞无物。
慕容千凤缓缓从锦褥间起身,她缓步踱至窗前银裹紫檀支架上的玉盆前,俯下身去,掬起一捧冷凉的水,然后将浸润了水的手指贴上微微红湿的面容。
水迹滑下芙蓉面,指尖滑落的瞬间,她又恢復成了那个云端般高雅的慕容家大小姐。
天色低压,似有暴雨即将来临,慕容千凤推开殿门,数位族妹和宫女恭敬俯身立于殿外,即将到来的暴雨在空气中弥漫开湿润,脚下的玉阶仿佛浸透了水雾般铺展至湿漉漉的草木深处。
快下雨了。
夏日的暴雨,总是来得即急且狂。
「叫叶子衿来,」沈默半刻钟,慕容千凤拢起双手,淡淡开口,「今日,本宫就要除掉江采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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