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徵羽问:“能否让我指定展出哪些画?”叶泠点头,说:“可以。”温徵羽道了声:“谢谢。”叶泠说道:“不客气。”她说:“过两天就要开业了,时间上或许有点赶,是现在就去我家看画,我明天让人送过来?”温徵羽应了声:“好”,与叶泠一起下楼。出了画室,叶泠问温徵羽:“坐我的车?”温徵羽说:“不了,我让司机跟着你的车就好。”她说完,径直走向她长期连司机带车一起租用的奥迪a6。她上车后便收到叶泠发来的一条手机短信,上面写着叶泠家的地址。温徵羽略感愕然。这是叶泠担心她跟丢?这个点不是上下班高峰期,车流量并不多,想跟丢都不太容易。她回了叶泠条短信:“收到。”便没再理会。叶泠担心她跟丢,她却一点都不担心司机跟丢。司机姓李,叫李彬,是退伍军人,十八岁入伍,当了十二年的汽车兵,跑专车到现在已有三四年时间,基本上跟出租车一样,跑成了一位活地图。他的车稳稳地跟在叶泠的车后面,叶泠的车快,他快,叶泠的车慢,他慢,跟车距离保持得刚好,叶泠的车几乎就没离开过视线范围。叶泠的家离她家略有些远,车开了一个小时才到,位于本市比较有名的豪宅区。叶泠的座驾减速开进大门时,温徵羽乘坐的车便暂时停下来,等在后面。温徵羽扭头一眼看见叶泠家的大门,便愣住了。叶泠家的大门是南方常见的门楼式。门楼的基石、门柱以绘满流云瑞兽浮雕的汉白玉为石料,门楼上飞檐斗拱,气派非凡,门楼上以篆书写着“昆仑小筑”四字。这门楼与她给昆仑画室设计的门楼极至相似,只不过最后因为造价的缘故,画室的门楼最终成了精简版。浮雕变成了彩绘,加盖的门楼变成了大门的装饰,留了个外形。叶泠这个则是丝毫不打折扣的精装版。如果不是因为做工、用料、工艺等不是个月就能完成的,且这门楼看起来建成至少有一两年了,她差点以为叶泠拿了她给画室画的装修设计草图。虽说中国的门楼式样大致上来说就那些,可这么“撞衫”何止是尴尬,简直快让温徵羽无地自容。式样差不多的门楼,一个叫“昆仑画室”,一个叫“昆仑小筑”,叶泠的门楼建成在先,她设计的门楼在后,横看竖看,她的都是山寨版。温徵羽终于明白叶泠站在大门外盯着招牌看了半天、嘴角挂着的那笑是什么意思了。温徵羽自认不是没脾气的人,她当即要让李彬打交回府,然后才注意到自己光顾着尴尬和生气,竟没注意到车子竟然已经开进了院子里,李彬下车给她开了后门,叶泠还站在车门旁等着她。她深吸口气,压住情绪,下车,抬眼看向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的叶泠。她都已经踏进叶泠家的大门了,这门楼也已经看到了,这时候再走,未免太认怂。她站好后,神情淡然地问道:“叶小姐似乎对我设计的画室大门有意见?”叶泠略感意外地愣了下,随即说:“怎么会?我很喜欢。”温徵羽听在耳里,只觉充满讽刺,很有种要暴走的冲动。她站得笔直,紧贴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的心头一转,又变成懊恼,心道:“谁叫我设计的门楼跟叶泠家的一样!”她又再想,叶泠不会无聊到把她特意叫过来奚落她,心头的情绪散去许多。叶泠对温徵羽说:“屋里请。”将温徵羽请往客厅。温徵羽跟在叶泠的身侧朝客厅走去,她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院子,一眼瞥见院子里的一株颇有些年头的像是移植过来的老树。老树峥嵘,金黄的落叶飘落满院,圆桌瓷凳上、花圃中、盆裁上,假山水池里,到处都是。金色的落叶,绿色的青松盆景,衬上假山流水小桥凉亭,透着几分秋的萧瑟,可那从假山中流出来的潺潺流淌的溪流又为这秋风添上几许生机,溪流旁的几盆紫金花盆景开得正好。叶泠的院子,竟让温徵羽有种说不出的意味,有着似曾相识的感觉,就仿佛她曾经来过这里。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在温徵羽的心头蔓延开来,使得她已经走到客厅门口的脚步停了下来,略有些迟疑,待见到叶泠回头,这才跟上。叶泠家的客厅,白色为主调,再以绿色的盆景、水墨山水画为点缀,布置得非常清雅。她在叶泠的引领下到客厅沙发上坐下,叶泠亲自沏茶。温徵羽的视线从叶泠正在沏茶的手上透过落地玻璃窗,又落到院子里。她看着那株老树、树下的白瓷桌凳满院的落叶以及旁边的假山的形状,眼前的景象忽然与她脑海中的一幅画作重合在一起。在那幅画作上,小精怪就藏在假山上,树下则是昆仑白玉雕成的玉桌凳,玉桌旁坐着一条通体雪白没有丝毫杂色的九尾狐。这幅画叫《九尾》,她曾在三年前拿出来参展过。那天,九尾狐在树下化道,飘散的狐毛宛若昆仑山上的鹅毛大雪,它如同飞烟般消散,最后只剩下一层莹白的骨灰。小精怪把它埋在了古树下。小精怪不知道九尾狐在等谁,它只知道,九尾狐至死都没有等到。九尾狐临死时的眼神是那般凄迷悲凉。她只画了九尾狐坐在树下,只画了她临死前的眼神,她没画它是怎么死的。叶泠喊了声:“徵羽。”温徵羽回过神来,看向叶泠,才发现叶泠才递茶给她。她双手接过茶,小小地饮了口,略作迟疑,问了句:“叶小姐喜欢《九尾》?”叶泠想了想,才缓缓说了句:“喜欢这如画的风景。”她顿了下,说:“九尾狐的眼里藏有太多的悲,透着将死的绝望。”温徵羽没想到叶泠会看得这么仔细,能看出她画的九尾狐的情绪,她有点意外,又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然不语。叶泠顿了下说:“假山上有一只与假山几乎看起来就像是浑然一体的小精怪,九尾狐的眼睛正望着那只小精怪。徵羽,你的画很传神,从画里那九尾狐的眼神,我想,它一定对小精怪说了些什么。”她顿了顿,说:“我有点好奇,不知道能不能告诉我?”温徵羽轻轻的摇了摇头,说:“它什么都没说。”可小精怪知道它想说什么。只是小精怪作为一个过客,一个看客,它什么都做不了,改变不了,它唯一能做的就是见到九尾狐的死亡,然后把它埋了。小精怪还知道,九尾狐要等的,已经死了很多很多很多年了。昆仑神山上那些精怪仙妖们的故事,其实都不太好。就如这人世,不管活得有多精彩或多不好,终究,有曲终人散、戏曲落幕的时候,到头来,谁都逃不过一捧骨灰的命运。温徵羽惊觉到自己的走神,对叶泠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去挑画吧。”叶泠应了声:“好。”她说:“画在二楼的画室。”说完,起身,说:“这边请。”领着温徵羽上楼。温徵羽跟在叶泠的身后进入画室,便见自己的许多画作都挂了出来,整间屋子里挂的全是她的画作。她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她的画作之前是放在老宅的画堂里的。她记得叶泠当时买画的时候说这么多画搬进来不方便,叶泠买下她的画,可以让她的画保持原样留存在画堂。温徵羽一阵心塞,扭头深深地看了眼叶泠,又实在不想再看到叶泠。自己的画作,自己闭着眼睛都能数出来,哪些画适合拿出去参展,哪些画只能留着压箱底,她最清楚。她麻利地报上画名,让叶泠去找画。叶泠说:“我觉得那幅《尸山血海图》不错。”温徵羽:“……”她扭头看向叶泠,很想问一句:你这是什么口味?可作为画画的人,全天下的人都可以嫌弃叶泠对这幅画的独特品味,就她不能。事实上,那幅画其实也不错,就是不太适合参展。温黎看过后,做了半个月的噩梦,差点想要烧她的画。她“呃”了声,说:“叶小姐,我认为您还是考虑下温黎的感受。她看到《尸山血海图》会勾起她很不好的回忆。”叶泠“哦”了声,随即又好奇地说:“其实我是比较好奇,你为什么会画这样的图?”温徵羽被噎了下,她扭头看向这个刚才还说喜欢《尸山血海图》的人。她神情淡然地说道:“没什么,做了个噩梦,画出来吓吓人。”要是能吓到叶泠也做半个月的噩梦就好了。叶泠问:“你不害怕?”温徵羽面无表情地说:“不害怕就不叫噩梦了。”她真不想很没素质地在心里吐槽叶泠是神经病问白痴问题。温徵羽现在半点都不想跟叶泠待在一起,再待下去,什么修养、素质、礼节、礼仪全都得崩。叶泠不置可否地“哦”了声,按照温徵羽说的,去把那些画一幅幅搬到门口。她一口气连搬七幅画过后,又拿了一幅头发比人还长、瘦得皮包骨、满身鳞甲、手指甲弯曲长得酷似鲛人亲戚的《昆仑暗河妖婆图》出来。叶泠问:“这是鲛人?可是为什么没有鱼尾?”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问:“远古时候的昆仑神山是没有人类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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