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自己并不天真。但我还是希望他错了。明弓俯身过来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好了,陈遥,我们先不要想这些完全没影子的事儿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需要做的是守护好这一道外围防线,好让夜族那帮子土匪没有办法打进栖居地里去。而你的任务,就是……保护我。”“你说的对。”我轻轻吻了吻他的嘴唇,“不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平平安安的。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突袭接下来的半个月,我们过了一段十分清闲的日子。我每天的时间一半用来巡逻,另外的一半用来学习如果在海洋里生活。明弓会教我如何辨别各种海洋生物:有毒的、没毒的、哪些有电、哪些带刺、哪些可以直接食用、哪些必须进行处理才能当作食物。剩下的时间,明弓会带着我过过招,指导我如何更好的把身体的各个部分当做武器来使用。虽然都是同一个族群,但是每个人的攻击方式也略有不同。比如明弓和阿卢队长都可以像电鳐一样放电;那个红色头发的美女流沙,被她抓伤的人鱼不会被毒死,而是会陷入强烈的幻觉中去,进而丧失战斗能力;比如我这个半吊子的海族,在紧张的状态下我的尾巴上会长出锯齿,就好像在身体的两侧安装了锋利的骨刀,进而大大提高了这条漂亮尾巴在战斗中的实用性。“真是不可思议,从来没见过谁的尾巴这么厉害的。”明弓拖着我的尾巴,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尾鳍上突出的锯齿状骨刀,也许是他的动作太轻柔,我的尾巴轻轻抖了抖,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地收缩到了鳞片的下面。明弓瞪大了眼睛,孩子气地摸了摸已经变得光滑的表皮,低声赞道:“米娅长老的先生真是一个……可怕的科学家。”我本来以为他会搜刮一些诸如聪明、才华横溢之类的形容词,但是听了明弓的话,我却觉得用可怕这两个字来形容他真是再合适不过了。我不知道他在发明这一副药剂之前还经过了多少次试验,但是他能把一个人类变成一条完全的人鱼,并且拥有比人鱼本身更强的攻击能力,这种将生命掌控在手心里的不可思议的能力,只是想想都觉得惊悚无比。尤其这种不可思议的变异就发生在我身上,冲击感更是格外的……惊心动魄。“应该是殷夫人使用的那种药剂的升级版吧?否则殷夫人也不会只是半人鱼了。”明弓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说:“听说殷夫人第一次下海的时候也是变成了一条人鱼,但是过了药物的有效期之后就变了回去,之后下海再也没有变成我们这个样子。”“六号、七号,还是有区别的吧,”我想了想,“也许他试验出了从一号开始的七种药剂,然后我最幸运,拿到了效果最好的这一种。”“也许是效果最差的一种。”明弓带着点儿怜悯的神色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因为这种药剂让你彻底变成了一个非人类。”我张了张嘴,忽然说不出话来。从某个角度来说,明弓说的没有错。就算是殷夫人,她也还是一个人类,虽然在海里的时候多了一副鱼鳃。“对不起……”明弓的神色略有些不安,“陈遥,我不是……我只是想说,我很高兴你变得和我一样。”我知道这种变化在最初的惊讶过后,是会让他感觉高兴的。但是直到我服用那副药剂,我都没想过要彻底脱离人类社会。明弓凑过来轻轻吻了吻我的脸,“别难过。”“不难过。”我轻轻叹了口气,“我不是一个没有心机的单纯孩子。在我这儿,权衡利弊这种习惯就跟本能差不多。比如我们出任务,如果条件不支持我们完成全部的任务,那我们必须选择首先完成最重要的那一个。米亚七号对我来说也是一样。当时那种情况,我必须做出选择——我是不会为自己的选择感到后悔的。”如果时光倒流,让我重新回到那个时间与空间的交汇点,我还是会选择接受那服药。我想,那就是我的命运。我记得有人说过,如果一个人可以回到命运的十字路口,并且在那里再次做出同样的选择,那么这种无法抗拒的安排就是冥冥中既定的命运。我对此深信不疑。几天之后,从岩石那边第一次传来了尖利的警报声。我抬头看向明弓,他的视线扫向警报传来的方向。尖利的啸叫已经变成了滴答滴答的声音,类似于雨天里房檐上落下来的水滴声。我听得出这是月族人传递消息的警报了,但是到目前为止,我还分辨不出他们到底在用这种节奏诡异的滴答声传递什么样的消息。滴答声停了下来,几秒钟之后又一次响了起来。明弓的身体微微抖了一下,回过神来似的迅速收回了自己的双手,“夜族人来了!”就在一眨眼的时间,他的眼睛和头发又迅速地恢复成了本来的颜色。那种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光彩夺目的感觉在几秒钟之内消失不见,颇令我有些难以接受。不过,当我低下头打量自己的时候,才发现刚才看到的那种光彩动人的瑰丽紫色也变得暗淡了一些,恢复成了记忆中原本的颜色:成熟而饱满的葡萄紫。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心里却又止不住地开始好奇:那个特定的时刻,在明弓的眼里,我又是什么样子呢?“从这边走。”明弓一边拉着我的手飞快地朝警报传来的方向游去,一边解释说:“人数并不多,阿卢已经派人拦截了。”我的脑子里还残留着一丝晕沉。我想我一定没有明弓看起来那么冷静。当视线的前方出现了一群黑点的时候,明弓停了下来,用双手捧着我的脸低声问道:“还记得我教你的那些搏斗的招式吗?”我抚上他的手,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当然。”“好姑娘,”明弓飞快地在我的嘴唇上吻了一下,眼神中流露出决然的神色,“那就和我并肩战斗吧。”视线尽头芝麻般大小的黑点几乎在一眨眼间就冲到了我们眼前。黑色头发,黑色的眼睛,就连张开的手指上突起的骨管和尖利的指甲都是浓墨般的黑色,而且清一色都是雄性。粗粗一眼扫过,他们的人数应该是十四五到二十的样子,有几个拦在了我们的面前,而其余的人鱼则趁着我们被缠住的功夫飞一般从我们头顶掠过,迎上了从后面追过来的阿卢队长和他的队员。我抓住探到我面前的一只爪子,扣住他的手腕像扔一只麻袋似的用力甩向他的同伴。趁着这两个人被惯性带动着撞向后方的礁石,我冲向上方,抓住了一只正欲从我头顶经过的夜族战士。这人十分敏捷地向前一纵,我的两只手便扑了个空,一起落在了他的尾巴上。海族的鳞片坚韧又光滑,而且表面还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粘液,一把抓过去根本无法使力。夜族人用力甩动着尾巴,试图把我甩开。我看着自己的两只手向下滑了一段,一发狠,索性顺着他的力道向着尾巴的末端一路下滑了下去。对于一整条尾巴来说,这里要算是最细的位置了,就在夜族人又一次打算用力甩动的时候,我几乎使了全力将十个指尖一起刺进了他的鳞片里去。夜族人猛然一抖,向另一侧用力的甩动反而成为了我的助力。他的尾巴甩了过去,但是末端的一段皮肉却被我撕扯了下来。一声比海豚音更加刺耳的啸叫冲进了我的脑海,震得我头皮一阵发麻。眼前骤然窜起一团腥红的血雾,海水顿时变得浑浊起来。受了伤的人鱼翻滚着沉了下去。而他刚才的那一声惨叫则惊动了很多人。大部分战士都不会轻易开口呼痛,除非痛到极处。因此他的叫声就格外的有震慑力。周围的几个夜族战士看着他一路下沉,都开始变得有些心神不定。接下来的打斗毫无悬念地呈现出一边倒的形势,当阿卢队长捏碎了一个夜族战士的肩胛骨之后,剩余的几个夜族战士拖着受伤的身体用最快的速度撤走了。这一场突袭,从最开始接到警报到最后他们撤离不超过一刻钟。夜族人一死七伤,我们这一边除了阿卢队长被夜族人的指爪抓伤了后背之外,就只有那位名叫流沙的红发美女摔出去的时候手臂的骨节挫伤。算起来也都是轻伤,因此当夜族人消失之后,大家都露出了轻松的表情。不过这种轻松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阿卢队长对流沙姑娘的手臂做了必要的处理之后,打发了她和另外一个队员一起返回了栖居地,流沙姑娘是回去做进一步的治疗,那位队员则是向族长和长老们汇报今天的战况。阿卢队长沉着脸,机警的目光从我们脸上缓缓扫过,“夜族人也许是想用不断的突袭来削弱我们的防守力量。希望大家不要放松警惕。”我们一起答应了。其实无论在那里,部队的编制都有些类似。这里也是一样,只不过比起行动队来,编制上要松懈一些。阿卢队长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的时间比平时要久一些,就在我以为他还有什么事情要交待时,他冲着我轻轻点了点头,“你,不错。”我愣了一下,“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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