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墙之隔的听审室中,罗天弈听至此,忽地扬起扇柄,击落桌面。
方耿心头突突乱跳,忽有点后悔来旁听这场审讯,但这血案乃他辖下所管,公堂上他才是主审,怎能甩手不理?
那“答”地一声脆响传进耳中,韦武不再问话,从怀中取出一只长盒,启开来露出嵌列在布带上的八枚竹签大小的金钉,他取了一枚在手,道:“想来想去,大概只有此物与你相宜。”
杨牧风听力未失,哪会听不出墙后有人,方耿浊重的呼息,罗天弈那一击之响,莫不在耳。看韦武如此作为自不觉奇,只不知这金钉如何折磨人。他运功震了下锁链,链条厚实,牢牢捆了几匝,一时要震断不可能,何况内有四个天隼看守,外头更不知多少,若要强行越狱,谈何容易。在他原本盘算中,本拟被押出城后,设法逃脱,或者青云帮会暗中劫囚,怎么也不可能困死囹圄。但如今被押回城内,诸事便变得艰难,试想当日他束手就缚是为了凤翔山庄免受牵连,今日若在此越狱,岂不与初衷相悖?
他看着近在眼前的金钉,锁铐加身,欲避也已不能,只能暗中提起一身真气蓄于肌表,以减轻皮肉伤痛。
韦武看了他一眼,忽向左角一个天隼勾了下指头,对方立时走来,韦武指了指杨牧风身上衣衫,那天隼走近杨牧风,出爪如电,猛地撕裂他衣服。仲夏炎热,牢中湿闷,杨牧风被锁于此,原只着一身薄夏衫裤,被他一撕破裂,露出精壮肌体。
杨牧风暗中咬牙,脸上浮了丝薄怒,倏忽又隐去,依然镇定自若,无视眼前刑具。
韦武第一钉,直直刺落他膻中穴。
也不见他如何重劲,也不似用了巧劲,那一钉刺下,整钉没入肌下,仿似刺入了骨髓,令他乍然一痛,真气震荡,险些守元不住。
韦武刺了一钉,不再多言,将盒中金钉一枚枚取出,都打入他身上要害处。他手法独特,指下使的是阴劲,八枚金钉入体,每一钉都刺在经脉要穴,杨牧风只觉刺入的一刹如被蛇吻,蜇痛了下,便殊无任何痛苦,倒是他蓄起的一股真气随着一钉钉刺落,越来越薄弱,最后一枚入体后,便荡然无存。杨牧风试着重运真气,竟不能催动半点,不由大骇。
那被金钉刺落之处,兀自渗着鲜红血珠,韦武收起盒子,又取出小小一只青汝瓷瓶,拔了塞子,往那点点血珠处弹下赤褐色粉末,那粉末倒似伤药,不一会便收敛住血水。他在每一处只倒上一小点,仿佛是极其珍贵的药粉,血珠敛去,那粉末也被敛尽。
杨牧风只觉药粉在钉口处微微一痒,再无任何感觉,不知为何,越发心惊胆颤。这韦武若用牢中刑具对付他,纵受尽耻辱苦痛,生不如死,哪怕拼得一死,杨牧风自信都能不屈,眼下玩的这一手,是要钉死他?还是让他体内脏腑慢慢伤损?实在让他摸不透。
“侍卫大人,你给杨某扎这几颗钉子是何意?”杨牧风扯动嘴角,维持着风度问他。
韦武像看着入毂的猎物,深笑一下,“杨牧风,这八颗透骨钉刺入你体中,你经脉被封,一身武功修为已被禁锢了。”
杨牧风瞪眼,有点意外,“只是如此?”
韦武道:“当然,你若还是满嘴油滑,无一用处,我也能废了你。”
这话意思就深了,杨牧风这等老奸巨滑如何不明白,他谎言连篇也好,油腔滑调也罢,这都不打紧,既然落入天赐府手里,他这个人就只分有用与无用两种。有用可饶他一条狗命,无用的话,是废是杀,废手脚还是废武功,都只能悉听他们尊便了。
拿这狱牢里的刑具锻炼他的铮铮铁骨,还不如让他明白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者为俊杰。
杨牧风当然不会为他三言两语所折,还是不太敢信,依然问:“只是如此?”
韦武眼中兴味越发浓重,却笑而不语。
杨牧风忽然笑道:“侍卫大人,若是审完了,可否放杨某回牢歇息?”
韦武笑了几下,似是笑他不识时务,又似笑他不知好歹,笑完又问:“你奉谁的指命谋刺罗少府君?青云帮主?”
杨牧风却挂不住笑了,“侍卫大人越问得离谱了,我既无谋刺,何来奉谁的指命。”显然他以为的审讯完毕只是作梦,看这年轻侍卫长的神情,刑讯倒似才开始,还能连审他个三天三夜。
韦武点了下头,忽然冲门外喊了声:“狱卒进来。”
几个赤膀狱卒飞步进来,齐道:“侍卫爷请吩咐。”
韦武退到一旁,说道:“听闻堂上府尹大人要仗他三十大板,还未行刑,你们此刻便动手吧!”
杨牧风算明白了,堂上的三十大板被他家帮主阻了,这帮天赐府军可记着恨,此人口口声声不愿费手脚动私刑,然而动不动刑,动什么刑,完全看他兴致,此刻又封了他功力,他想运功护体都不行,端地好算计。
两个狱卒上前卸下锁链,将他拖到木凳上按下,另两个狱卒执起板子待打,韦武又加了句:“别打轻了,也别要了他命。”
狱卒听明白了如何打,一起扬起板子,此起彼落卯足劲打了三十大板,打得板底下皮开肉绽,青红夹血丝。杨牧风咬牙忍痛,这皮肉之躯平日娇贵,虽因习武肌肉结实,却也痛得他眼前发黑,捱完了三十大板,又被狱卒拖起,锁回架上。
韦武挥手让狱卒退出,观赏着他怏怏惨容,说道:“这些刑具既然对你毫无用处,那用一用又何妨?从此刻起,我问的话你再答得不清不楚,这桌上的玩意就让你一样样过个遍。”他看着眼前人犯遭罪,仿佛越发兴奋。
杨牧风心里发苦,垂着头懒得接他话。
韦武毫不介意,只是道:“你说书信证词是假的,我却不知,青云帮主竟是靠口讯办事,买刀买箭还能不是奴才来办。”又问:“你们行刺少府君,是要图谋天赐府?”
“不曾行刺,也无图谋。”杨牧风抿着唇,心跳快了下,自公堂上见着罗天弈,他已不存侥幸之心,落入天赐府手里,严讯酷刑只索寻常,更不难预料的是,罗天弈会以他为刃尖,去撬青云帮的铜皮铁骨。韦武此言便是要给青云帮罗织罪名,至时上呈圣听,再发王师之军,就非丹阳王调动三千卫军那般小打小闹了。
“你这等硬嘴狡舌之徒,不给你点好看都不行。”韦武拿起桌上的针砭,想叫狱卒动手,又想及狱卒可能不识字,有碍刑罚美学,于是又点指了一个天隼过来,说道,“给他脸上刺个字或是画个图。”那天隼拿了针,便要上前动手。
蓦地,黑狱外传来一阵轻脆连绵的叮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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