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闻言莞尔,正欲答话,眼尖的她却瞥见玉真公主拽着一个人进来,于是便改口笑道:“这一回八哥可是错怪阿九了,她可是带了一个故人来看你呢!”这时候,李旦也看见了凌波,立时眉开眼笑,刚刚那一丁点抱怨顿时扔到了九霄云外。不等凌波下拜行礼便连连摆手道:“十七娘,你许久不回来,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规矩!你这一走就是一年多,而且还去的那么远,除了写信也不知道回来看看!快过来,让朕看看你是黑了还是瘦了!”“八哥,你这话要是给裴郎听到了,必定会气急败坏。好容易娶到这么一个聪慧的妻子,他必定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十七娘怎么可能黑了瘦了?”太平公主笑着站起身来,上前拉着凌波来到李旦跟前,又添了一句促狭的话,“你该问问十七娘,这一路奔波回来对身体有什么干碍,毕竟她都年纪不小了。”被这么两位一取笑,凌波满心乱七八糟的情绪全都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则是又羞又恼。和玉真公主一道坐下,她少不得打叠精神应付问题层出不穷的李旦,间中还得提防太平公主时不时窜出来的古怪问题。等到人家都关怀起了她为何到现在还不曾有一男半女的时候,她更是无言以对。这生孩子的事情得看机缘,她有什么办法?四个人其乐融融说了一会话,恰有人来报说是东宫太子听说永年县主来了,正离了东宫朝这边过来。闻听此语,太平公主便站起身来,借故说是家里还有几件没办的事情,施施然起身离去。她这么一走,李旦的面色便有些不自然,但很快就笑道:“三郎倒是好快的耳报神,十七娘你才坐下没多久他就知道了。你们俩也好久没见了,待会你也去东宫坐坐,顺便见见你三嫂和武承徽。”凌波答应了一声,却觉得李旦这话怎么听怎么古怪,见玉真公主亦是笑得勉强,她就算再愚钝也知道这对父子之间已经有了一道不小的隔阂。果然,不多时李隆基就到了,相比从前父子之间的无话不说,现如今却总好似少了什么,就连她这个外人坐在当中也觉得很有些不自在。等到李旦露出倦色,她便与李隆基和玉真公主一同告辞离开。穿过归仁门进入东宫地界,一直沉默不语的李隆基忽然开口说道:“父皇已经下旨追复上官昭容,谥号定了惠文。我知道你必定不肯让上官昭容迁葬定陵,所以只是命人修缮了上官家的祖坟。”凌波斜睨了李隆基一眼,没有接话茬。见这两个人中间气氛僵得很,玉真公主屡次想从旁插话转圜,却被李隆基用目光止住。于是,满心郁闷的她来到东宫门口时,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进去,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气咻咻地打道回了道观。“阿九一向便是敢爱敢恨的脾气,十七娘你以后多多包涵她一些。”进了东宫,撂下这么一句话之后,李隆基便借事忙回了明德殿,只命宫人带凌波去宜春宫见王宁和陈莞。当凌波再次见到如今已经是太子妃的王宁时,却发现往日丰腴的王宁消瘦了许多,眼神中更是流露出了深深的倦意。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才说了几句话,王宁就命人去唤陈莞,自己却借口身体不适避开了去。而陈莞一进来便急匆匆地奔到了她的面前,双膝一软跪在了她的跟前。“小姐,太子如今岌岌可危,你一定要救救他!”翻脸“你这是干什么!”凌波一下子恼了,当下便狠狠一巴掌拍在了旁边的几子上:“你曾经说过不想嫁人为妾,我答应了你!你说喜欢太子,我虽然不乐意,但还是让你改姓了武氏,把你送入了东宫!如今你已经是东宫正五品承徽,见到旧主就星星念念只记得他不成?陈莞,你以前的聪慧灵巧到哪里去了?你以前的泼辣大胆到哪里去了?你以前的坚韧不拔到哪里去了?”陈莞原打算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求得凌波允诺帮忙,却不料旧日主人陡然翻脸。呆呆地跪在那里愣了一会,她便挣扎着站起身来,却不敢直视凌波的眼睛。当初认定了那个人的时候,她总是认为自己是不同的。然而,自打进入了东宫,自打看到了那些或美艳或妩媚或妖娆或贤惠的莺莺燕燕,她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方向。若不是凌波送她的那个武姓,只怕她就连那个潞州的舞姬都不如。即便他流连在她身上的时候极其有限,但她已经陷落了一颗芳心,再也难以自拔。“小姐……我知道我错了,可就像是小姐说的,我已经是东宫承徽,他便是我一辈子的良人。在他这个位子上,只能进不能退。自古以来,还从未有废太子能得善终的。小姐可知道,他如今连说话都得小心翼翼,整个东宫中不知道有镇国太平公主多少眼线……小姐,昔日立有大功的那几个人虽然受到重用,但却不及太平公主提拔上来的人,太子凡事都得战战兢兢。若是再这样下去,小姐你昔日的功夫岂不是白费?小姐,哪怕就算是为了裴大人和裴公子,你也不能袖手不管啊!”“昔日的功夫?我昔日本就是看错了人,那得怪我自己。”凌波冷笑一声,但一想到自己那个一门心思做官的公公,脑袋又隐隐作痛了起来,但口中却依旧不肯承认,“至于裴氏一门素来是陛下所重,就算出事也未必会受到牵连。”“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陈莞猛地下定了决心,口气又冷峻了下来,“陛下只要在一天,裴氏自然会风光一天,但小姐难道就没有想到过异日?小姐当初在那样伤心的时候,也不曾阻过三郎他入主东宫,不就是认为他有足够的才干匹配储君之位么?当初大灾之年小姐尚知道送钱舍粥,眼下看到天下可能再起变乱,难道就真的无动于衷……”“别说了!”凌波一把将手中那个刑窑白瓷茶盏砸在了地上,怒气冲冲地打断了陈莞的话。然而,看着那张抿着嘴异常倔强的脸,她的后半截话却咽了回去。她当然不是那种大义凛然体察民生疾苦的人,也不是什么能够既往不咎一笑泯恩仇的人,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一个记挂恩情憎恨背叛的女人,一个喜欢一家人能够太太平平过日子的女人,一个希望能够不被强权左右的女人……然而,事实上,面对那迎面而来的汹涌大潮,随波逐流仿佛只是妄想。“他眼下真有那么狼狈么?”听到这一句话,陈莞又惊又喜,连忙打迭起精神答道:“太子自从入主东宫之后,在大事小事上和镇国太平公主常有争执,公主毕竟是大长公主,是长辈,所以太子自然处于劣势。前些日子姚相公和宋相公好容易说动陛下,让她居洛阳封地,谁知道公主不过是病了一场来信哭诉一番,那两位背了离间皇亲的罪名,险些连性命都葬送了。如今政事堂七位相公,四位出自公主门下,太子要不是有人望,还有薛大人素来心向于太子,只怕这储君之位早就动摇不保了。”尽管对太平公主素来忌惮,尽管知道这位女皇之女深藏内敛手段莫测,但凌波却不认为李隆基会真的在太平公主面前全无还手之力。尤其是陈莞说太平公主的儿子薛崇简和李隆基依旧保持着密切往来,就更证明了李隆基尽管被人监视,但在一定程度上也能够监视别人。她倒是认为,因为李隆基前一次兵谏逼宫太过猝不及防,在某些人心底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所以如今为了消除这种影响,某人更像是在蓄意扮可怜。于是,再又问了几句之后,她便打发走了陈莞。尽管昔日主仆情深,但如今面前赫然是一个一心只为了丈夫着想的痴心女子,而不是想要和她叙旧情的心腹婢女,所以她着实是意兴阑珊。闷坐了片刻,她起身欲走,却不料刚刚病遁的王宁又折返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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