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门边明灯犹亮,方耿一众见刺客逃走,两个黑衣人从昏朦的甬道走来,司狱眼珠一溜,身边侍候的狱卒全都完尾完须,己方足有十数之众,人多吓倒鬼,胆气一粗,喊道:“保护府尹大人!”
两黑衣人晃眼走至门口,戴面具那人脚步不停,只将袖摆随意一拂,风劲扫过,便将这一众人击晕。
剑客一剑抵住方耿脖侧,伸手欲擒他,那戴面具的人低低道:“不必节外生枝。”
两人进到狱中,一只金钹正飞旋着划向几个天隼,逼得那些紫衣人四散闪避。高慎已没与那刀客缠斗,他手臂后背各伤了一道,并不严重,只把深紫袍衫染得血迹斑斑,此时周边聚着十数个天隼,好几个与他一样挂了彩,地上横七竖八也倒了十来个,狱中悬着数盏壁灯,昏惨惨的黄光照着一地血腥狼藉,与甬道上同样惨烈,显然也是经历了一番恶斗。
那刀客三人身手虽高,奈何蚁多咬死象,各自都负了伤,刀客后背被刺了一剑,使钹那个肩部被重击,一条左臂软软下垂,只能单手作战,赤手那位反倒好点,只是脚踝似被尖刺利勾刮伤,右腿也被划了一刀,但都只是皮肉外伤。三人瞥见戴面具那人,手下各使出了重招,围攻的天隼被逼得难以近身,三人趁机脱开,退到面具人身旁,赤手那个低声说了一句:“不在死牢里。”
这人进到黑狱里,与天隼只斗了几手,便闯向那木板道尽头,下斜阶那一层去。他虽不拿任何武器,拳掌功夫却极了得,那一双手掌更是练过铁沙掌一路的武功,皮肉坚韧,掌劲刚硬,寻常刀剑水火难伤,他身上还携有带突刺的黑金指环,遇强敌时往指上一套,若被他骤然击中,不粉身碎骨,也得生受一记血淋淋的黑手。死牢那一层还有几个守卫驻岗,被他面门胸膛一掌一个,拍得血肉模糊。这黑狱里的牢房钥匙,劫狱前他们已谋得,他将那虎牢门打开,哪知一进去没踏对方位,地下钩链绞足,险些被机关陷住,全凭手上硬功夫生生拔出了钩刺。他在死牢里搜了一阵,没搜到所找之人,冲上来往重犯牢中查看,又被天隼纠着厮杀。
戴面具那人目光透过两个黑洞冷森森望向聚拢的天隼,低沉道:“在他们手里,拿人!”
高慎被三个蒙面人堵在这狱里厮杀,心中已猜到他们目的,此时见敌方竟又来了两个生手,外面天隼不知生死,他家公子更不知如何,惊忧之下,却依然很沉静,心知想从这五人手里闯出狱去已不可能,更不愿被他们擒获,于是与一众聚拢在身边的天隼兵器横胸,慢慢向刑讯室那边退去。这当下高慎只能作两点打算:第一,韦武只有几人,必须与他会合,协力守住人犯。第二,以杨牧风为要胁,逼退敌人。
那刀客劈去一刀,众天隼合力扑挡,那人受伤力衰,这一刀之势大不如前,竟没能伤得他们。剑客挑剑刺杀,高慎横刀截去,身边一片刀剑随即如有默契地击向那剑,那剑客剑势忽然凝滞,似乎气力不继,那一下竟也攻之不进。使金钹那人皱皱眉,此前他单钹扫敌,不如双钹能呼应,不是被避开便是被数人拨走,顶多震伤一两个,不易奏效。赤手那个双足负伤,此时但觉足下沉重发麻,转动迟滞,显然那钩上下了药,他将小腿几处穴道封了,吞了颗解毒药,一时也不能纵身入敌群擒打,欲隔空发拳,这帮七损八伤的天隼要么四散躲闪,要么恐难捱住他拳劲,不好生擒活捉。
几人略一迟疑,各自都心念一动,正想联手打配合,速战速决,面具人忽冷笑一声,出手抓去,众人只觉灯火下仿佛一点蝇影晃动,那人手掌已如葵扇罩到高慎面前,高慎一瞬间脑中空白,完全不及躲闪,那手掌却倏忽退去,就如一个幻影般,不见所踪。高慎骇极,转眼望去,那人却只是冷眼看着他们退向牢狱另一头,一步步逼过来,不再动手。
高慎心知这人要他们引路寻人犯,却也无法可想,依然带着一群天隼退到刑室那处。
刑室门口两个紫衣天隼执剑而待,神色颇为凝重。高慎一众人慢慢退进去,那两人也随之退入室中,四个蒙面人拥着面具人缓步踏入,五双眼睛立即望向刑室深处。
燃着黑炭的大火炉被挪到人犯面前,杨牧风依然被赤膊锁在架上,手足镣铐,浑身缠满铁链,几人目光都落在他脖颈那处,一把森寒如水的长剑正架在他颈旁,持剑那人手稳如山,既没刮伤一丝颈皮,也没留出一丝缝隙。
高慎一众人退到人犯周围,既是看守,也是要胁,如他先前打算。
面具人手指微动,此时欲拿住他们,似乎并无用处,那持剑者不可能为任何一个天隼放人,更甚者只会伤杀杨牧风,他们目光扫过,自然看出杨牧风已被动过刑,所幸并不严重。而要杀这些天隼,似乎也不必急于一时,至少要先把人救出来。面具人一念既定,也就没向一众天隼动手,只是一步站定,隔着那火炉数步,与众天隼对峙。
韦武贴近杨牧风,原本便是因铁门那处动静而作防备,听闻罗天弈那句“看住牢犯”后,也不再审讯,只让人搬动室中刑具于各处布置,防人破室强闯,不料却是高慎带着残兵伤卒退进来,闯狱的人竟如此明目张胆而入。
他此刻也心悬罗天弈,却比高慎还镇定,心头还因那一点悬忧,而生起一丝嗜血的狠辣。
面具人既不开口,也不惧他要胁,眼望那柄长剑,蓦地又是一手探去,依然没人看清他如何出手,依然是黑影一晃,他那只只是戴着寻常黑布手套的手掌已捏住剑刃,铛地一点脆响,那长剑自杨牧风肩后折断,靠在人犯背侧的韦武手中只剩不到半截残剑,前半截被捏在面具人手里,那人举起那半截剑,当着他的面轻轻捏碎,仿佛是在捏碎他脖子般,然后任由那碎屑从指缝散落火炉中。
韦武目光一寒,将手中残剑举起,再次架上杨牧风脖颈,轻轻道:“别动!”
面具人为他这点胆色,暗中挑了下眉。
他身边几个蒙面人却没那么好脾气,使金钹那人冷哼了声,陡然出手,一只金钹甩去,如一道金光急旋,击向他持剑肩臂。这几人武功修为远不是这些天隼能比,若是单打独斗,一个天隼被十招内击杀是毫无悬念的事,此刻莫说只拿着一个人质,便是拿着十个人质,他们也有手段对付。
那金钹击来,旁人欲助挡,又隔着人犯碍手碍脚,高慎几个手疾的挥出兵刃阻去,刃锋被那金钹擦去一角,左右各有人出手,那钹似被灌注了金刚神力,愣是没偏上一分,只来势略慢,依旧旋动着袭向韦武。韦武此刻除了伸剑抵挡或撤手闪避,别无他途,他也没拿手臂开玩笑,转动残剑挡了过去,那金钹来势急沉,与剑锋相触,发出一点刺耳的刮擦声,韦武的残剑被削碎了一小截,越发不成样,手腕翻动躲闪间,掌面又被刮了一道小口,血珠涌了出来。
金钹打了个回旋,被使钹人纵身接住。
杨牧风本来闭目垂首不言不语,倒不是被弄昏过去,只是皮肉伤痛,在蓄精养神,内心也有点羞忿难堪,毕竟此生不曾如此受辱,这狼狈形貌实不愿被任何一个相识之人见到,因此不管进来了何人,他并不打算睁眼相见。此刻耳闻身侧兵器相击,他还作着假寐,哪知陡然间体内血海翻涌,一阵高热,身体数处刺痛起来,那痛阴毒之极,仿佛被数条毒蛇恶蜇了一口,又骤起突然,一下子似痛入了骨髓,他猝不及防闷哼出口,随即想忍住,却还是忍不住呻吟了声。
戴面具几人望过去,皆以为他刑伤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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