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焉抬手拂了下身上的衣物,徐书烟这才注意到今天他穿的,正是那日他从他府宅取来的那件衣物。“阿烟,那日是你亲自去给我取了外套来。”许焉温和地,用的是称述句。“是。”徐书烟言简意赅地回答。“那日有一阵雨下得很大……”男人说着忽然止住了话,他温驯地看着徐书烟,过了一会儿,那擅长的笑容再次出现在了他的脸上,“阿烟,我还没有忘记她,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或许我们可以——”“呯”地一声。是碗筷摔在地上的声音。对话中的两个人同时止住转过头,只见顾司令好整以暇坐在那儿,修长的指尖懒洋洋地弹了弹衣领——一地狼藉,他连“不好意思”都懒得敷衍,脸上悠哉地写明了:就是我扔的,怎么着。他笑了起来,只是那双眼中有薄怒和冰冷。“你们倒是真够不计前嫌的。”顾容淡淡道——“一个未婚妻尸骨未寒,一个前夫就坐在这,这就开始肆无忌惮地畅享起未来……”徐书烟还想说什么,比如痛骂一声这个神经病又忘记吃药不分场合地发作,然而就在这时,另外的声响打断了他的话——那是一声响彻长空的空袭警报声。从古盐城存在至今,徐书烟的记忆里,这警报的声音从未响起,如今就在耳边如雷鸣一般,刺耳而悠长,如同死神催命咒语。顾容和许焉皆是脸色一变站了起来,而这时,在很远又或者很近的地方,有战机飞过嗡鸣声——那声音就在头顶。紧接着,“轰隆”一声,整个建筑都开始震动起来。水晶吊灯剧烈摇晃,人们尖叫的混乱里,灯火通明的酒楼忽然陷入了一阵黑暗……徐书烟陷入瞬间的茫然,当他感觉到有一点墙体灰尘掉在他的鼻尖,耳边响起的是不详的墙体破裂声——最后,徐书烟只看见黑暗中,有一抹修长高大的身影向他扑过来,摁住了他的头,将他压在自己的怀里。天花板塌下来的时候,整个世界就像被抽空了声音,重归于寂静。黑暗中,有温热的液体从上滴落在脸上,粘稠又腥热。徐书烟的鼻尖抵着温热的胸膛在微弱的起伏,宇宙仿佛都消失在眼前,只有他鼻尖那一点,触碰着男人胸前冰凉的金属徽章,稍微有那么一丁点的存在感。……这一切,若是放电影,或许不过是几秒或者一瞬间。他甚至来不及对顾容说些什么,哪怕只是一个字。……几日后。天刚亮透,徐书烟便匆忙赶往医院。医院里很安静。没有大病的病人都挪了出去,住院病房里躺的大多数是兵蛋子。有白府的,也有顾容手下的。之所以能分辨出来,是因为他们身上染血的军服都还没来得及脱下来,有些是和伤口黏合了没那么好脱,有些是忙乱起来又疲惫至极,到了医院就直接晕死在了病床上。徐书烟一路走向走廊尽头的那个病房……因为里面住的人非同寻常,所以走廊两旁站满了值班的士兵,徐书烟走过的时候,他们投来严格又警惕的目光——好在徐书烟运气不错,在被人拎起来扔出去之前,他碰到了拎着个热水壶匆忙走过来的小唐副官。“干什么,干什么,都别瞪了,这是夫人!”小唐副官匆忙走过来,抓过徐书烟把他往顾容的病房里带——那些士兵们面面相觑,这才隐约想起好像曾经听人提起过这么一号人,纷纷露出了恍然又抱歉的样子……徐书烟被拽着走了两步,又回头冲那些目光放松下来,冲那些疲惫的士兵们安抚地笑了笑,示意他们没关系。平日里,老百姓羡慕当兵的穿着军装佩戴枪,威风又体面。可到了这种时候,偏偏是威风又体面的这些人,站在所有人的前面,所谓的“保家卫国”不过四个字,到了他们的身上就成了具象化的东西——在泥巴地里爬,战壕里浴血奋战,有时候,他们可能是从死人坑里爬出来的人,亲手将亲朋好友的尸体从自己的身上推开。刀剑无眼,战场上从来不分高低贵贱。而他们这些寻常的老板姓,又怎么能受得起这些人的道歉目光?徐书烟有些恍然间,耳边,大概是很远城外的方向,又响起了一阵惊雷声,就像是惊蛰那日在天边炸响的春雷。好像脚下的地也跟着颤动起来。然而外面春日正好,哪里有雷鸣呢?这炸弹爆炸的声音,纵使这些天已经习以为常,走在前面的小唐副官还是忍不住脚下一顿,续而开始抱怨起来:“古盐城都乱成一团了,白大帅带人出了城,这会儿估计正打得火热……我们的人还在来的路上,最快明天,可能后天能到,到时候那些倭贼——他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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