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瘦得像是一具枯骨,头发也失去了光泽,发梢枯黄,像是一蓬乱糙。我隐约想起我第一次见到她,那时候还是在宫里,她刚刚失去腹中的孩子,形容憔悴。但那个时候她的憔悴,是鲜花被急雨拍打,所以嫣然垂地。而不是像现在,她就像是残在西风里的菊花,连最后一脉鲜妍都枯萎了。我唤了她好久,她才睁开眼睛瞧了瞧我,视线恍惚而迷离。她已经不大认得出来我,只一会儿,又垂下眼帘沉沉睡去。永娘婉转地告诉我太医的话,绪宝林已经拖不了几日了。她今年也才只得十八岁,少女的芳华早就转瞬即逝,这寂寞的东宫像是一头怪兽,不断吞噬着一切鲜妍美好。像鲜花一般的少女,只得短短半载,就这样凋零残谢。我觉得十分难过,从她住的院子里出来,我问永娘:&ldo;李承鄞呢?&rdo;永娘亦不知道,遣人去问,才知道李承鄞与吴王击鞠去了。我走到正殿去等李承鄞,一直等到黄昏时分,才看到七八轻骑,由羽林郎簇拥拱卫着,一直过了明德门,其余的人都下了马,只有一骑遥遥地穿过殿前广袤的平场,径直往这边来。我忽然觉得心里很乱,我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见到李承鄞,很久以前虽然我也不是天天能见着他,可是隔一阵子,他总要气势汹汹到我那里去,为了乱七八糟的事同我吵架。但现在我和他,不见面了,也不吵架了。我其实一直躲着他。在我想起从前的事之后。我明明应该杀了他,替所有的人报仇。也许,今天去看绪宝林。也只是为了给自己找寻一个,来见他的理由。我看着他骑马过来,心里突然就想起,在大漠糙原上,他纵马朝我奔来,露出那样灿烂的笑容。他从来没有那样笑过吧?毕竟那是顾小五,而不是太子李承鄞。内侍上前来伏侍李承鄞下马,他把鞭子扔给小黄门,踏上台阶,就像没有看到我。我站起来叫住他,我说:&ldo;你去看一看绪宝林。&rdo;他终于转过脸瞧了我一眼,我说:&ldo;她病得快要死了。&rdo;他没有理睬我,径直走到殿中去了。我一个人站在那里,初夏的风吹过我的脸颊,带着温润的气息。春天原来已经过完了。如果是从前,我一定会和他吵架,逼着他去看绪宝林。哪怕绑着他,我也要把他绑去。可是现在呢我明明就知道,不爱就是不爱,哪怕今日要咽下最后一口气又如何,他怕已经早就忘了她。忘了那个明眸皓齿的女子,忘了他们曾经有过血ròu相连的骨ròu,忘了她曾经于多少个夜晚,期盼过多少寂寞的时光。就像他忘了我,忘了我曾经恨过他爱过他,忘了他曾经给我捉过一百只萤火虫,忘了我最后决绝的‐跃,就此斩断我和他之间的一切。这‐切,不正是我求仁得仁?天气一天夭热起来,绪宝林陷入了昏睡.她一天比一天更虚弱。到最后连滴水都不进了。我每天都去看她,永娘劝说,她认为我刚刚大病初愈.不宜再在病人身边久做逗留,可是我根本不听她的。我照顾着她,如同照顾自己心底那个奄奄一息的自己。我守在绪宝林身边,那些宫人多少回忌惮一些,不敢再有微词。比起之前不管不顾的样子,要好上许多。可是绪宝林已经病得这样,一切照料对她而言,几乎都是多余。黄昏时分天气燠热,庭院里有蜻蜓飞来飞去,墙下的芭蕉叶字一动也不动,一丝风都没有。天色隐隐发紫,西边天空上却涌起浓重的乌云,也许要下雨了。绪宝林今日的精神好了些,她睁开眼睛,看了看周围的人,我握着她的手,问她:&ldo;要不要喝水?&rdo;她认出了我,对我笑了笑。她没有喝水,一个时辰后她再次陷入昏迷,然后气息渐渐微弱。我召来御医,他诊过脉之后,对我说:&ldo;宝林福泽国人,定可安然无恙。&rdo;我虽然没什么见识,也知道御医说这种话,就是没得救了。永娘想要说服我离开,我只是不肯。永娘只得遣人悄悄去预备后事,天色越发暗下来,屋子里闷热得像蒸笼,宫娥脚步轻巧,点上纱灯。烛光晕开来,斜照着c黄上的病人。绪宝林的脸色苍白,嘴角一直微微翕动,我凑到她唇边,才听到她说的那两个字,轻得几乎没有声音,原来是&ldo;殿下。&rdo;我心里觉得很难过,或许她临终之前,只是想见一见李承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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