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正月,程瑜瑾月子做完了,可以短暂地去外面走动。正好正月初一时有元日大朝贺,还是两个孩子的满月礼。
无论从哪个角度,程瑜瑾都必须露面了。
一大早,程瑜瑾就起来给孩子换新衣服。程瑜瑾特意早醒,对李承璟说“我的发簪怎么找不见了,你去梳妆台,帮我找找那支鎏金镶蓝宝石的簪子。”
李承璟当真去梳妆台找,程瑜瑾的首饰放了好几个盒子,李承璟不如程瑜瑾那样熟悉,翻了许久,才找到程瑜瑾口中的发簪。等李承璟拿着簪子回来,发现程瑜瑾已经抱起了女儿,正在给女儿换新年衣服。
李承璟顿时无奈“你怎么这么幼稚,为了抢给明月换衣服,还特意支开我?”
程瑜瑾才不管他,她已经给明月换好了小棉袄,红彤彤的布料衬的明月的胳膊像藕节一样。小月亮并不知道今天是初一,母亲在给自己换见外人的衣服,还以为程瑜瑾在和她玩,握着拳头笑。
明月一笑,程瑜瑾的心都要跟着化了。程瑜瑾和李承璟两人早就说好了一人给一个孩子换衣服,程瑜瑾不守规则抢跑,李承璟只能抱起李明乾,不甚熟练地给儿子换衣。
程瑜瑾换好衣服后,擦掉女儿嘴边的口水,看见李承璟还在折腾李明乾的扣子,忍不住说道“要不我来吧。”
“不。”李承璟从容不迫,非常坚持,“这有什么难的,我能做好。”
程瑜瑾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忍心伤害李承璟作为父亲的拳拳之心。当着妻女的面,李承璟堂堂太子,怎么可能承认自己不会穿小孩子的衣服。他现场自学,折腾了许久,可算将李明乾折腾妥当。李承璟心里悄悄松了口气,抬头后发现程瑜瑾怀里抱着明月,一大一小两双漂亮的眼睛,都含笑注视着他。
李承璟心里顿时软的一塌糊涂,他一手抱着李明乾,另一手揽住程瑜瑾,一下子就将自己整个世界怀抱住。
李承璟轻声说“如果母亲能看到这一幕,看到你为我生了两个漂亮可爱的孩子,她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吧。”
程瑜瑾神色一顿,抬头小心地去看李承璟“殿下……”
“我没事。”李承璟摇摇头,道,“只是突然有些感慨罢了。其实时间过去了太久,我都记不清母亲长什么样子了。”
程瑜瑾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一双眼睛温柔又专注。李承璟从来没叫过杨皇后母亲,他都是直接称呼其为“皇后”。他口中的母亲,只能是一个人。
曾经的康王妃,早逝的钟皇后。
“我对她的所有印象,似乎都和病榻有关。两岁之前的记忆已经很稀薄了,只记得嬷嬷将我抱到一个充满药味的地方,指着病榻上的女子对我说,这是我的母亲皇后娘娘。她身体不好,我那时身体也不好,昏沉沉的宫殿,常年阴郁不散的草药味,便是我对于母亲的全部记忆。”
李承璟很少提起钟皇后的事,他不说,程瑜瑾也从来不问,难得他今日主动提起,程瑜瑾安静当一个倾听者,轻声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在我两岁那年,她病逝了。我哭闹不休,陛下将我抱到寝殿,亲自照顾起居。之后有人提出另立皇后,皇帝不许,然而在一年妻丧结束之后,他还是立了杨妙为后。”
“杨妙据说早就对他情根深种,为了他,直拖到自己十八岁都不肯嫁人。后来如愿嫁入宫里,她当皇后的第一年,不知道听了谁的献策,说要亲自抚养我。皇帝不许,依然将我带在身边,起居吃住都在乾清宫。那时候我身体不太好,一年中大半时间都在生病,所以乾清宫也日日飘着苦药味。”
李承璟回忆到曾经的事情,极淡极淡地笑了笑,说“有些时候他真的是一个很矛盾的人。既对杨家妥协,却又不答应让杨妙收养我。因为有人批言我生在端午,活不长,他就亲自在帝寝带我,事无巨细,同寝同居,甚至手把手教我读书写字。他和朝臣议事的时候,不放心留我一人在内殿,就搬个宽塌,放我在旁边玩耍。后面我四岁启蒙学写字,他就让人准备了小号的桌椅,他在一旁批奏折,召见臣子,我自己坐在一边描字帖。”
从这个角度来说,皇帝是个好父亲,然而李承璟对皇帝的情感始终复杂,因为皇帝对李承璟这样细心在乎,却在他五岁那年,又对杨家妥协,让年仅五岁的儿子,自己去深山道观里养病。
紧接着,就出意外了。
程瑜瑾听了也叹息,人是最难评价的,一个人的优点,往往,也是他的致命缺点。
皇帝性情中庸折衷,一辈子都在和稀泥,想让各方势力都和平共处。当皇子的时候是如此,登基后,还是如此。
他对李承璟耐心温和,然而差点害李承璟死去的,也是这份温和。皇帝不想撕破颜面,所以对杨家妥协,试图在儿子和杨家之间折衷,结果,差点让李承璟死于,并与之后十四年,都不得不隐姓埋名。
最难断的是家务账,程瑜瑾明白这是他们父子之间的心结,程瑜瑾没有试图去开解李承璟,而是默默握住他的手,无声地支持。
她是李承璟的妻子,无论李承璟做出什么决定,她都会无条件支持李承璟。
李承璟察觉到自己今日情绪失控了,他收敛了心神,自嘲地笑笑“都这么大人了,竟然还会被过去的事影响心智,实在是徒增年岁,忝列门墙。”
“怎么会呢。”程瑜瑾柔声问,“殿下,那……母亲的家人,如今还在吗?”
李承璟想了很久,最后缓慢摇头“我也不清楚。我已经许多年,没有他们的消息了。
“母亲本是京城清流钟家之女,外祖父钟弼为人耿直,在文人中略有才名。外祖父一生未纳妾,仅有一子一女,母亲作为幼女,双亲宠爱,兄长纵容,性情太过温顺礼让了。她当年本来是王妃,皇帝受杨太后之召进京后,足足过了许久才去接母亲。母亲身为康王妃,搬进宫里后始终身份不明不白,只以一个皇帝潜邸女人的名分住着。建武元年二月,甚至有人公然提出另立皇后,所提议之人,自然是杨首辅的小女,对皇帝一见钟情的杨妙。皇帝并不应诺,耗了六个月,杨家顶不住舆论压力,才勉强退步立原配王妃为后。而这六个月,我母亲就一直以一个无名无分、非妻非妾的尴尬身份住在宫里。”
“母亲册封为后,杨太后一直以无子之名苛责于她,母亲委曲求全,对杨太后十分退让,甚至对杨妙都礼敬有加。直到第二年八月,她好容易怀了孕,但是赴杨太后之约赏花时,无意摔倒,险些流产。她在床上躺了三个月,直到怀胎五个月大,才敢下地走动。”
程瑜瑾听着这些叹气,她身在宫廷之中,再听这段前尘往事,只觉得处处都是疑点。杨太后怎么会这么巧,约看不顺眼的继儿媳赏花,钟皇后怎么会这么巧摔倒,多半,是被人算计了吧。
“母亲的预产期本来在六月,但是五月初五时,不知为何她突然发动,疼了足足一天,艰难地生下我。当时虽然母亲被救了回来,但是之后她的身体就不好了。果然,仅仅过了两年,她就撒手人寰。那些年,因为母亲立后一事迟迟不定,外祖父十分生气,屡次公然弹劾杨首辅,最后仕途折戟沉沙,再无寸进。外祖父被贬官本就郁郁难平,后来母亲死后,外祖母大受刺激,同年去世。外祖父悲愤交加,带着舅舅怒而辞官离京,听说都没到两年,便因病死在路上。舅舅的消息很少传入京城,我后来着重打听,也只知道他辗转去了西南小镇,在那处安家立业,教书育人,不再做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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