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靄隱約猜出那裡面裝的是什麼。心跳得很快,她呼吸急促地拆開了信封,裡頭裝的全是照片。每一張,都清楚地拍到她的臉她和她的寵物,出入那些酒店、賓館、旅館或會館。
還不只如此。
她的手開始顫抖,後面的,全是從外以極近距拍攝的室內影像。
就算隔了好幾層窗紗,也是露骨至極。
「你你居然找人跟蹤我?」
她失手把整疊照片散在地上,呼吸困難,「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明明是你先和別人做了那種骯髒齷齪的事在這個家」
她的聲音越說越小,小到連她自己也聽不見了。
她沒有證據,她完全沒給自己留下任何後路來。因為她完全沒想過,自己會是反過來被設計、威脅的那一個。
「這只是影片的截圖,後面還有更清晰的。」丈夫望著她,靜地像一池死水。「想拿回去,就拿蓋章的離婚協議書到我辦公室。」
離開前,丈夫問她:「結婚這四年來,妳真的一點都沒察覺到哪裡不對勁?」
他自言自語似的低聲道:「才怪,妳才沒那麼蠢,妳只是裝不知道」
這或許,是丈夫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對她的坦白:「我,其實是同性戀。跟妳結婚,也是為了讓父母不起疑心罷了。」
隔天,露靄獨自在家,睡到下午四點才醒。
頭像宿醉一樣快爆開的痛,她勉強從床上爬下來,進浴室,木然地任著冰冷的水柱澆淋在她的身上、髮上、臉上。
露靄端詳著鏡子裡憔悴的自己。鏡裡的女人,渾身全是昨日斑紅的愛紋。密密麻麻地,從胸口往上蔓延,像爬滿帶刺的薔薇脖子上怵目心機的勒痕,還有在她的耳後,一道勾月似的牙印。
她一絲不掛地走出來,在梳妝台前坐下。頭髮濕漉漉地淌著水,劃過臉頰,滴下,啪搭啪搭地,在她腳邊綻出一圈深不見底的沼澤。她拔掉婚戒,把戒指隨手扔在桌上,看著它在健檢報告上繞著圈轉,最後滾進鏡台縫隙的陰影裡。
露靄拿起唇膏,對著鏡子,慢悠悠地塗上嘴。
毫無血色的唇瓣,漸染上濃烈的腥紅。化開、渲暈、交融,她的膚色被襯得益發地稀薄。越出唇際的紅,被她用指尖抹開。像吸了血的鬼魅,瘋癲妖異,一口沒來得及嚥下的血,就那樣滴下就算化為鬼,她終究淪落同母親一般不幸結局的女人。
露靄記得,母親最後在安寧病房的那些時日,作女兒的她,總不願去醫院探視。她抗拒見到那樣的母親被手術和化療折磨地不成人形,反覆復發的病魔,將一個美麗雍容的女人,一夕間變成苟延殘喘的怪物。發病後,母親變得無可救藥地虔誠,不只一次告訴過露靄,會有這樣的下場,全是她的報應,「這都是我的現世報呀。」可即使如此,母親仍然將大筆的錢捐去祈福,一遍遍執著地抄著經,祈禱自己的信仰能替自己帶來奇蹟。
當然,奇蹟並沒有降臨。在最後一次去見母親時,神智早已錯亂了的那女人,突然用瘦骨嶙峋的手,用力地抓住露靄,對著空無一物的牆,歇斯底里地懺悔道歉,又哭又叫著自己不想死。
那樣的母親,可悲地令人厭惡。露靄當時冷酷地甩開了母親的手,對她說:「如果是我,倒寧願去死還比較痛快。」
她望著鏡子裡與母親酷似的臉龐,渾噩地想著,說不定,這是母親臨死前對她下的詛咒。
祝她,過得比自己還要不幸的詛咒。
露靄笑著打開抽屜,取出一把剪刀。她將銳利的刀尖,對著自己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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