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不及了。
她已经赶不及了……
眼前的黑晕一圈又一圈重叠起来,叫她的视野都恍恍惚惚没法清晰。
若单世昌死,军队必乱,与康乐王僵持的局势瞬间破裂,叫敌军长驱直入是极有可能出现的情况,就算褚瀚飞夺权,也没法如单世昌一样具备极大的威信与魄力掌控住全军,能够抵挡的时日并不多,所以褚赤将淳州的军队派过去,最大的可能并不是参战,而是守城!
这一切的前提——是单世昌死。
是她的夫君、那曾与她行过合卺礼,对着天地神明起誓之人,死去。
多么可怕的事实,叫她心像是琉璃,不用触碰已然碎了一地。
她根本难以想象,原来这会是如此痛苦的事。
千叶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着来到别院,怎样听完常平的官员回报完淳州的情况,也不知道阿蓟是如何藏不住喉咙底部的尖叫,所有的婢女都如潮水般涌上来……
失血过多之后的凉意抵不过胸膛部位仿佛缺了一块的空落,她恍惚的视野中,见着很多很多人惨白慌张的脸,听到医女与稳婆在她耳边不断喊叫的话语,以及不断转换的背景——但这一切都像是与她隔了一层无法突破的薄膜,她所感知到的事物都是失真而扭曲的。
痛啊——
活生生像是要将她撕成两半一样的痛,一波又一波,一潮又一潮,挤压着她每一缕血肉,搓碾着她每一寸骨骼,神经被拉扯到了极致,痛苦就像拨弄着琴弦的手指一样,在上面跳动、流窜,最终放弃所有的伪装,一拳一拳砸向她的身体,下身、腹部、胸口、大脑,她叫不出来,也哭不出来。
婢女们慌成一团,阿蓟在一声一声地呼唤着她,唤到喉咙沙哑,撕心裂肺,阿芜阿莱在不停地哭,滚烫眼泪甚至落到她的手上,与她冰凉如尸人般的皮肤互相碰撞,甚至冒出被灼烧一般的痛楚。
这是在做什么呢?
有一种力量似乎在拉扯着她的魂魄,像是要将它从这具沉重的身体里剥离出去。
在她即将得到这份轻松之前,一个野兽般的人闯了进来。
大寒嘶吼着扑在她的榻前,顾不得他人的惊叫与阻止,像是失了智一般,用力扯动她的手臂,以脸磨蹭着她的手指,想将她唤起来。
千叶在意识到这是谁的瞬间,好像是忽然就有了力道,那灰败的脸孔忽然之间就又涌上了血色,失去焦距的瞳孔又慢慢地有了光,那些隔着一层膜的光影与声音蓦地就真实起来。
“主人!主人!”婢女们喜极而泣。
阿蓟颤抖地说:“医女说它还没死……还有救……再坚持一下,主人,请您再坚持一下……”
那幽深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她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有听到,剧痛叫她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从齿缝间艰难地吐出了蚊呐般的轻声:“褚……赤……可……回……”
他还未回。
又开始下起雨来,潮湿的空气在被血腥与热气交织的兵荒马乱之中,艰难地送了一缕到她发间,她压着舌苔下苦涩的药味,一次一次用力,一次一次艰难吐出满腔的浊气。
她的头朝向门口,似乎在等待某个人影出现,可是望了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还是不见人。
她的意识又快陷进混沌之中了,直到听到门外的侍者大声疾呼:“诸先生回来了——”
“诸先生回来了——诸先生回来了——”
千叶紧绷的一根弦忽然之间就松了松,然后就感觉到下面一痛,一空,不知道是所有的痛楚都消失了,还是说剧痛已经叫她的感觉完全麻痹。
“生了!生了!”婢女们哭着喊道。
但是孩子没有哭,早产的瘦小如猫崽的婴儿浑身青紫,医女的表情瞬间又凝重起来。
千叶没来得急看自己生下了什么,也不知是从哪而来的力道,叫她就这样从榻上起了身,踉踉跄跄往外而去,阿芜尖叫着跑上来想将她带回去,被她一把推开,阿莱只来得及抱着棉袍裹在她身上,想要扶着她,又怕她跌倒,急地牙齿都在打颤。
千叶跑到前厅,身后跟着一串人。
迎面走来的乌衣老者头发花白,驼着背,步履缓慢。
四目一对,他便停下脚步,锵然跪在地上,手中一个被黑布包裹的物什也顺势放在了地上。
千叶看到那物体的瞬间,身体摇晃了一下,在即将瘫倒之前又为阿芜用尽力气扶住,才不至于摔下去。
大概是她看向褚赤的恨意实在太过于浓烈,大寒吼叫一声,便要朝他扑过去,被千叶虚弱地阻止:“大寒……退下!”
野人满心不甘,却无论如何都不愿违背她的意见。
千叶惨白的脸上滚落着晶莹的泪珠,推开阿芜,像是精疲力竭一般,慢吞吞地席地坐了下来:“退下……都走……”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无人敢违逆,只能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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