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的迷惘退了个干净,又勾了一抹笑,“不仅见着了,现下就在孤那儿。”我心安了半边儿,斟酌问道:“殿下打算何时还我?”谁料他笑得更灿烂了些,“不还。”我怔了怔。实是想不明白,他留一根玉簪做什么。他接着道:“那玉簪,想必是他人所赠。”似是看出了我的疑惑,他又补了一句,“玉簪顶上刻了个极小的贺字。”那玉簪并未到过我手里,贺家姊姊是径直替我簪上了的,上头有什么我倒真不知,只懵懂跟着点了下头。他笑意减了几分,“明日孤差人送十支簪来,换你那一支。”我立刻开口:“不换。殿下既然知晓是他人所赠,我又岂能”“那便是孤把它扣下了。明日送新的来,权当是补偿。”他打断我,语气生硬得很。他是储君,他说什么便是什么,我确是越不过他去。只能暗自怄气,这人委实不讲理。他见我生起气来,反而心情好了几分,上前来将手中暖炉递过来。我不明所以接了下,露在外头被风吹僵了的手一时触到暖意,活泛了几分。他小指上还随意勾着我那只灯笼,我看着心里诡异地想着,好在我做的那时候偷懒,便做得比寻常灯笼小了许多,不然这堂堂太子殿下,倒有几分像是个点灯的。这念头一转完,就见那“点灯人”的手往上走,停在我肩上,拢了拢我肩上披风,又把我随意系的已经松散了的结打开,重新系紧。那双手近在咫尺。他做这些的时候,低着头,目光专注而温柔。他的手看着修长纤细,实则有力得很,指节清晰,食指和拇指上有厚厚一层茧,系结的时候上下翻飞,是很好看的一双手。可我看着他的目光,看着他的手,只觉得胸口那苦味要淹没了我,一直逼上来,逼到我眼窝里,险些落下泪来。军营里曾有个叔叔,便是见风便泪流不止,后来解甲归田了。可我大致还未到那个年纪罢?怎的也患上了个见风落泪的毛病?我看着眼前这人,心下几分清晰了。怕是我同他八字不合,见着他我便容易患病。披风被他系紧,手上又捧了暖炉,的确热乎许多。他把手收回去,冲我摇了摇那只灯笼,“这是你做的罢?你拿了孤的暖炉,用这来换,该是没什么好说的了。”这怎么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自己的东西,我可没说愿意换。这人仗势欺人起来还当真是纨绔!心里这么骂着,可考虑到方才他的劣迹,左右他想要的,我也拦不住。只是有几分昧着自己,挣扎了一下:“可它丑。”可他笑起来,“孤喜欢,那便是天底下最好的。”很久以后,他献宝似的把我曾做的那只小灯笼拿出来,告诉我他这些年来一直留着它,好好地留着。我笑了笑,在他满眼的期待里,接了过去。那是个星光很好的夜晚,他眼中也仿佛星光点点。我把灯笼打开,将烛台上的蜡烛吹灭了取下,安在灯笼里头。又拿了另一只燃着的蜡烛来,将里头那只点了起来。我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把灯笼合上。那烛光在里头跳动,将两人的影子映的歪歪斜斜。火苗细长,延伸向上,忽的舔上了灯笼纸。他急了,想抢灯笼过去扑灭。我拦住了他,一同看着那灯笼一点点被火舌卷上,融进火里。我笑的很浅,一字一句告诉他:“那时候小,心血来潮做的小玩意儿,中间几道工序都不对,担了个灯笼的虚名,却见不得火。”,我看着火烧起来,又一点点寂灭,映在他眼底,于是他眼底那光芒也逐渐熄了下去。“很多事情像这灯笼一般,不过是徒有虚名。你留了那么多年,万般呵护,殊不知,最开始,它便是个残品。”他这话说得我便没法接了。怕着他再诓我什么物件儿去,远远望见大哥往这儿来,我匆匆把太子甩给了他,便告退回了房。第二日太子果真差人送了整整一盘玉簪来,并着一匣明珠。我数了数,统共十只,成色皆是上佳,款式上倒是略有不同的。我一一拿出来细细看了,好在没寻着哪个上头刻了他姓氏的——倘若真有,那怕是只能供起来瞻仰瞻仰,末了再感叹一句皇恩浩荡的了。东西自然是先送到母亲手里去,再转给我的。母亲很是欢喜,一连几天晚膳都是我惯爱的样式。父亲却脸色沉了两分,叮嘱我叫我切莫同太子走得过近了。我只顾得上扒拉那几道爱吃的菜,十分应付地点点头,心里却道,我倒是想离他远些,可跑得了和尚又跑不了庙,他来府上一找一个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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