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皇上抱恙,宫中便慌乱些,这个时候,太子妃宫门前竟没人守着。我与她素来亲厚,往日也是不必等着通传的,此番更是径直朝殿内去了,一路畅行无阻。我进了殿门,才发觉今日伺候的人实是太少了些。太子妃果然已经起了,此刻坐在屏风后,身边站着的应是她的陪嫁丫鬟香兰。那屏风上绘了一副山水泼墨图,我虽不通此道,也看得出很是写意。是太子年前赏的,往日没见她摆出来,也不知如今怎么突然用了起来。她背对着我,又有屏风隔着,并不知我已进了来。我刚想出声唤她,便听见她低低的抽噎声,这声“姊姊”便卡在了喉咙里。香兰奉了茶盏上来,宽慰道:“娘娘不必自责,当日事您也并不知情。如今对秦良媛宽厚至此,依奴婢看,也是仁至义尽了。”我听得自己的名号,一时更不知该不该出声。她接过了话,嗓音还有些沙哑,“三哥自我入东宫那日便将实情告知于我,还叮嘱了我,这是我贺家欠下的,既不能左右结果,唯有尽力偿还。”“您和三公子,这些年做得也是够多了”“哪够呢,哪够得上那五万性命?我做梦也未想过,父亲竟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我是真心欢喜安北,可我看着她与太子情深意笃,又怎么告诉她,这一切皇上和太子都早已知情,只是在将错就错罢了?”我看着手上抄录的经文散了一地。心绪也跟着散了一地。我转身走了出去。“以她的性子,怕是再也不会原谅我们了。”我回了宫中,拿了两壶梨花酿,一盏接一盏地灌了下去。从前流泪流的多了,如今倒是双眼干涸。是我蠢笨。只是依稀觉着当年必有蹊跷,却从未把这其中蹊跷摘开了看。秦家败落,北疆便是贺家独大。只是五万将士一夕丧生,其中端倪,瞒不过天听。可瞒不过又如何?北疆势力盘根错节,胡人连年掠夺战不停,既是已损失了一员大将,再治了另外一个的罪,无异于自乱阵脚。于是皇上和太子便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抗旨不遵的罪名硬生生按在秦府上,转身联了贺家的姻。当真好谋算。这便是我父兄,我秦家满门,效忠了一代又一代的天家。他一早就知道。他们都知道。喝尽了最后一滴,我将杯子掷了出去。坐在窗前,斜倚着窗棂,眼睁睁看着太阳一点点沉了下去,沉进了这偌大的,诡谲的宫廷里。我吐出了一口浊气。起身,叫怜薇把刚备好的夜行衣换了上。又坐在妆台前,把珠钗一支支取了下来,妆容一点点洗下来。取了白条,将头发束起,蒙上了面,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头。我去架前,将大哥赠我的剑取了下来,剑出鞘,闪着寒芒。剑身上映着我的眼睛,眼底的淡漠让我都感到陌生。怜薇跪下去,“奴婢本卑贱出身,若非幼时得大夫人庇佑,早已不知死在哪里。事到如今,愿誓死追随主儿,追随秦府。”我笑了笑,问道:“交代你的,可办妥了?”她抬起头,眼神坚定,“万无一失。”我把她扶起来,“我已替你安排好了去处,今日过后,便将你送出宫。”她摇摇头,“奴婢就守着主儿,哪都不去。”我没再接话,宫中的人早就被我支了出去,此时一片死寂。掐着时辰,该是护卫换班的时间了。果然,外间响起了此起彼伏地叫喊,“南面走水了!”“快去救火!”听着慌乱的脚步声逐渐密集,我深吸了一口气,踏出宫门,足尖一点地,翻上了宫墙。在这宫墙上奔走跳跃,恍惚竟有了几分恣意。本就是换班的时辰,守卫松懈,又遇上失火,众人都赶着去救火,顾不上其他。以我的轻功水准,想在这时候逃出去,也非难事。父兄在忠君上思想都是极正统的,守着一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君臣纲常,且不说我根本近不得皇帝的身,就算事成,日后黄泉相见,他们怕是就不认我这个女儿妹妹了。我径直冲着大将军府而去。这个时候,贺家仍在北疆,唯独贺盛留在上京。却也足够我要一个说法了。将军府中无甚人在,守卫也稀稀疏疏,我绕过了几人,一重重门闯进去。到了最后一重门,还是被人瞧见了。他作势要喊人,可我的剑在他出声前,便割开了他的喉管。血溅了几滴在我脸上。我一脚踹开了门,倒提着剑,听着剑尖在地上划出的响声,缓缓走了进去。贺盛一袭白袍,负手立着,面前是北疆的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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