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临默然看他半晌,直待他发泄完了才淡淡开口:“行了,吴将军也不必向我哭诉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可粮饷的事都是朝廷做主,我没那么大能耐连这都给包揽了。”
黑脸的汉子这才意识到自己扯得有些远,略显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哎……军中待久了习惯想到什么说什么,见到祝将军一时高兴说的多了些,将军莫要怪罪。也不知您这次特地从南疆赶来,是……”
“也不是特地,”祝临一边摸着马脖子,一边看向站立在城楼上的一灰袍男子,眼底闪着些许玩味,“本来是奉了圣旨预备直接回京的,可偏有些家伙让人很是不省心,非得整出些事儿逼的我不得不绕西漠一趟。”
吴将军直来直去惯了,张着耳朵却半晌没能弄明白这家伙话里的含义,不过幸亏他没忘记幼时长辈教诲的“不懂就问”的好习惯,赔着笑道:“敢问祝将军此言何解?”
不肯好好说话的祝将军对着城楼挑衅似的扬了扬下巴,忽地勾唇笑了,更是让姓吴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半晌他才卖够了关子似地缓缓开了金口:“我的意思是说,吴将军麾下,出了位有本事的军师,不仅知己知彼,还能让无私地教会敌军‘知己’。”
末了,许是考虑到这般说话还不够直接,姓吴的榆木脑袋怕是仍旧无法全盘理解自己的话语,他才不情不愿地操起官腔,一字一句道:“西漠驻军军师赵墉,与蛮人勾结,投敌叛国。臣奉陛下旨意,前来羁押赵墉回京。”
这是定安十八年春西州城的第一场雨,来势汹汹,不似上京的春雨温润,更不似江南的春雨缠绵,不情不愿地跟西漠驻军与蛮子一场厮杀后留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儿交融在一起,透着隐隐的肃杀之气。
而上京的雨也在这个时候来了,浸润繁华都城的雨水毕竟与遍地黄沙之处的雨水不同,它跳跃在高墙朱瓦上,落入新生的花草之间,带起的是淡淡的幽香。
这种幽香甚至对生活在此的人们有一种奇异的迷惑作用,让他们想不到城外田间地头的饿殍遍野,想不到与外族交战之处的民不聊生,更想不到浴血将士们的客死他乡。只要想不到这些,上京的达官贵族们便能够心安理得地饮酒作乐,歌舞升平。
而想得到的人,意图以一己之力重整河山,究竟能带来希望,还是在自己日复一日的徒劳无功中看到绝望呢?
上京生意最好的酒楼柳色居内,一身素白衣衫的公子半倚在窗边,淡淡望着这雨景,似乎透过眼前景象,看到了什么令人不快的东西,竟渐渐皱了眉。
“公子,您自幼身子弱,这几日又染了风寒,就别坐在这风口了吧?”身侧的小厮见他出神,不由自主出声提醒。
白衣公子闻声回头,眉头缓缓松了些,却并未听对方的劝告离开那处,只是动作优雅地给自己沏了杯茶,不紧不慢地端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这才想起自己身体不适似的,轻轻咳了两声。但其容貌不凡,有如世外谪仙人,便是咳嗽也咳得极为赏心悦目。
隔壁包厢似乎有几位不讲究的纨绔正在划拳喝酒,醉了的大着舌头扯着嗓门儿甚至打着酒嗝嚷嚷,丝毫不给人清静。
“哎哎哎刘兄你知道吗!那位去了南疆的祝家大公子据说被陛下下旨召回来了!”
“哪……哪个……祝家大公子?呃——”
“祝成皋!嗨,就那个祝丞相家非要从军的儿子祝临!”
“那……那可不……不得了了……他一回……黑……黑白双煞……又凑个齐活。”
“可不是,咱们京城的纨绔里有个薛斐就够受的了,他再一回来搅事儿,真是无法可想了。当年他还没走的时候,就总跟薛斐狼狈为奸,呸,蛇鼠一窝。这五年过去了再站一起,怕是黑白无常,能给全京城的公子哥儿们把魂魄塞进阎罗殿里去。”
白衣公子的小厮闻得此言,眼睛都瞪大了开始撸袖子,愤愤地道:“这群纨绔子弟,居然这么说公子,我……公子,小的去教训教训他们这群有眼无珠的!”
被讨论祝临的纨绔们无端波及到的薛斐公子本人,听了这些形容眼皮都没抬一下,面色从容地望着自己手中碧色茶水,甚至轻轻笑了:“他人毁誉不必在意,你跟了我这么些年还没明白这个理儿?其实我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忿,毕竟……让他们不舒服的事儿我确实做了挺多。反而……听了这话我甚为高兴。”
“被他们说成这样,公子有什么高兴的?羡知不懂。”小厮不怎么情愿地拉下了被自己撸起来的袖子,嘀咕着喵了几眼薛斐。
薛斐搁下手中茶盏,从容不迫地在布巾上擦了擦手,眼中笑意毫无遮拦地散了出来,几乎晃花了小厮的眼:“我高兴那位要回来了,又能跟他一起兴风作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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