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安帝眉头微皱,道:&ldo;老太君爱孙之心,朕能体谅。但谢朗一案,朕已命三司会审。如果谢朗是被冤枉的,朕自会还他一个公道。但若真是他做下的罪行,即使太皇太后在世,此事也只能依国法处置……&rdo;他一长串话说下来,明显有些吃力,停顿下来,细细喘气。屏风后的妃子低声吩咐了几句,便有内监端着药汤出来。弘王急步上前接过药碗,满面恭谨之色地奉至景安帝面前。景安帝就着他的手喝过药,气喘才渐渐平息。弘王转过身来,满面不悦之色,道:&ldo;谢老太君,国法不容私情。你为了这等小事,居然惊扰父皇。万一影响了父皇龙体康复,你担当得起吗?!&rdo;&ldo;小事?!&rdo;太奶奶冷笑一声,瞪着弘王,大声道:&ldo;忠臣蒙冤下狱,真凶逍遥法外,陛下受奸人蒙蔽,这还是小事?!老身若再不上达天听,日后真相大白,又将置陛下于何种境地?!&rdo;她苍老的声音震得殿外一只正在打盹的鹦鹉猛然惊醒,在铁架上拼命&ldo;扑愣&rdo;闪着翅膀。弘王被太□气势震得愣了片刻,回过神后森然一笑,&ldo;蒙蔽?呵呵,老太君,恐怕你才是被蒙蔽的那个人,你看看你那宝贝重孙子做下的好事吧!&rdo;他拿起御案上一本奏折,在手中晃了晃,道:&ldo;这是三司会审的案词。人证物证齐全,都证明谢朗因暗中策动神锐军哗变,被铁御史查出蛛丝马迹,他为毁灭罪证,暗下剧毒、杀人灭口!&rdo;太奶奶今日正是收到柔嘉公主收买了禁军后,暗中派人传来的密信,说三司会审时,谢朗虽然不承认是他杀了铁御史,却对出京之后的行踪讳莫如深,对那一夜为何去找铁御史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无论怎么审问,他都只有几句话:神锐军&ldo;哗变&rdo;另有内情,他出京是为查清&ldo;哗变&rdo;真相,铁御史非他所杀,凶手另有其人。反之,刑部、大理寺、御史台所掌握的证据,对谢朗极其不利,三司已在谢朗拒不认罪的情况下,定了他&ldo;图谋不轨、策动神锐军哗变、谋害御史&rdo;之罪!太奶奶今日拼着性命,持鱼符闯皇宫,早已抱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此时听弘王这么说,她双目圆睁,踏前一步,怒道:&ldo;神锐军哗变之时,谢朗尚在涑阳!哗变一事,与他何干?!&rdo;&ldo;他既图谋不轨,暗中策划,自然表面上要撇清了。&rdo;太奶奶将拐杖一顿,&ldo;荒唐!我谢家世代忠良,何曾出过一个乱臣贰子?!谢朗又蒙圣恩,得陛下将公主许配,他为何要图谋不轨?!神锐军区区三万人哗变,就能撼动我大殷根基?谢朗难道就不顾在涑阳的上千族人吗?!&rdo;御座上的景安帝默默听着,露出思忖之色。弘王看得分明,急急道:&ldo;那为何谢朗拿不出任何证据来证明他的清白?!&rdo;&ldo;那说谢朗杀害御史,又有何证据?!&rdo;太奶奶寸步不让。&ldo;铁思证言,铁御史被害时,正在与谢朗谈话。安南道县令、十府捕头证言,他们赶到时,铁御史已死,身边只有谢朗一人!&rdo;薛蘅凝神听着,等弘王一停,马上问道:&ldo;可有人亲眼看见谢朗杀死铁御史?&rdo;弘王一顿,&ldo;这个……&rdo;&ldo;既然没有人亲眼看见铁御史是谢朗所杀,为何就说人是他杀的?铁泓与我谢家乃世交,谢朗为何要杀他?!杀人动机何在?!&rdo;太奶奶紧跟着大声逼问。&ldo;铁御史死之前写的字笺,有&lso;神锐军、哗变、谢朗、裴无忌&rdo;等字!足以证明他查出了谢朗策动神锐军哗变,所以才被谢朗杀人灭口!&rdo;太奶奶冷笑道:&ldo;那若是老身今日一命归西,死之前写下字笺,上有&lso;禁军、谋反、弘王&rso;等字,就能证明是弘王爷策动了禁军谋反吗?!仅凭区区几个字,就能定杀人大罪,三司就是这般审案的吗?!&rdo;弘王被逼问得有些狼狈,一时说不出话,殿内陷入一片沉寂之中。屏风后的那位妃子似有些不安,从腰间取出丝帕,不停地按拭着嘴唇。弘王憋了一阵,道:&ldo;如果人不是谢朗所杀,他当晚为何要逃?还伤了数名捕快!这不是做贼心虚又是什么?如果不是父皇圣明,将你谢府之人软禁,他还在畏罪潜逃!&rdo;太奶奶仰头怒笑,将拐杖用力一顿,上前两步,猛地将左袖挽起。她的皮肤已经如松树皮一般粗糙,但手臂上一道陈年的疤痕如同一条巨大的蜈蚣,仍清晰可见。&ldo;当年元宗皇帝入京承继大统,老身陪在宝贞皇后身侧。阉逆白峤行刺元宗,老身之公公谢璆谢澄德公拼死护住御驾。白峤继而刺向宝贞皇后,老身挡在宝贞皇后身前,连中三剑,这只是其中一个伤疤!&rdo;她目光自殿内诸人面上一一掠过,傲然道:&ldo;三年征战,谢朗身上也留下无数这样的伤疤。我谢氏之子孙,个个可以为国家社稷百姓舍去性命,绝不是图谋不轨、畏罪潜逃之人!&rdo;她这番话说得气势十足,有如波涛汹涌,令众人都仿若看到当年元宗入京时,谢氏满门舍命护驾、搏杀奸逆、浴血长街的情形。弘王吞了口唾沫,无言以答。太奶奶看了薛蘅一眼,又转向景安帝,躬身道:&ldo;陛下,谢朗一案疑点甚多,后面必有隐情,三司显然受人影响,匆匆结案、仓促定罪。老身恳请陛下,另行委派不牵涉朝廷政局的中立之人来查案,以免忠良蒙冤、小人得道!&rdo;景安帝正要说话,殿外忽然一阵骚乱。柔嘉公主挣脱内侍的阻拦,冲进殿来。她扑到景安帝身前,跪在地上,紧紧揪住他的龙袍,哭泣道:&ldo;父皇!明远哥哥是被人冤枉的!求父皇明察!&rdo;薛蘅一怔,只见柔嘉比上次见面时消瘦了许多,瓜子般的脸庞上,泪水汪汪的大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她心中一酸,低下头,不敢再看柔嘉的伤心模样。景安帝被柔嘉一番摇晃,话都说不出来,连咳数声。弘王走过去扳开柔嘉的手,轻拍着景安帝的背,又看向柔嘉,责备道:&ldo;父皇接见臣子,你来凑什么热闹?谢朗犯下滔天罪行,父皇已褫夺了他的驸马身份,自会给你另寻一位如意郎君,你怎么这么不知自重?!&rdo;柔嘉跪坐在地上,仰望着弘王,满面泪痕,泣道:&ldo;父皇既已将我许配给了明远哥哥,那我就生是他谢家之人,死是他谢家之鬼!我的驸马遭人陷害,我岂能袖手旁观?!我又哪里不自重了?他、他若死了,我便也随他而去……&rdo;&ldo;不知羞耻!&rdo;弘王眉头一皱。他还待再说,景安帝举起了右手,他便只得收住话语,退开几步。景安帝看着嘤嘤哭泣的柔嘉,沉吟片刻,再望向一直坐在一边一言不发的德郡王,和声道:&ldo;四叔,您有什么看法?&rdo;德郡王慢悠悠地饮了口茶,方才开口道:&ldo;谢朗是不是清白的,臣不便断言。但他是曾经立过战功的大将军,若要明正典刑,总得卷宗不留任何疑点才是。&rdo;&ldo;嗯,四叔言之有理。&rdo;景安帝微微点头,道:&ldo;只是三司会审,谢朗也拿不出任何证据来证明他的清白啊。&rdo;德郡王瞥了薛蘅一眼,道:&ldo;老太君的建议也有道理。既然三司会审已审不出什么来,不如另行委派不牵涉朝廷政局的中立之人来查案,比如‐‐薛阁主。&rdo;薛蘅忙踏前一步,躬身道:&ldo;陛下,微臣愿意彻查神锐军哗变、铁御史被害一案,绝不让真凶逍遥法外!&rdo;弘王连忙道:&ldo;不可!谢峻乃天清阁弟子,薛阁主也未必不偏私……&rdo;德郡王忽然清了清嗓子。景安帝犹豫片刻,缓缓道:&ldo;将老太君送回谢府,薛先生留下。其余人等,统统退下。&rdo;德郡王亲自上前扶起太奶奶,和颜悦色道:&ldo;老太君,先回吧,陛下自有圣断。&rdo;太奶奶还欲开口,薛蘅上前扶住她,在她手臂上重重地按了一下。太奶奶看着她沉静的面容,张了张嘴,终什么也没有说,在德郡王的搀扶下,出了殿门。弘王盯了薛蘅一眼,万分不甘地退出大殿。柔嘉则满面央求之色,薛蘅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她这才低声抽泣着离去。细碎的脚步声响起。薛蘅忙低下头,退后几步。屏风后走出来的妃子在她身前顿了一下脚步,冷哼一声,领着内侍和宫女们出了殿门。那宫裙如流云般拂动,裙边上绣着三只朱红色的凤凰。朱红色、三只凤凰。一切都昭示着,她就是弘王的生母‐‐俞贵妃。六一、相逢犹恐在梦中看着太奶奶在单风和禁军的簇拥下离去,德郡王转身望向薛忱,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闲闲道:&ldo;薛二公子,薛神医?&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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