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紫云岂敢诓骗大爷?!&rdo;紫云以帕掩唇,压低声音道:&ldo;他喝醉了,不会记住爷的。爷赶紧走,我与他有些旧交情,我来收拾。&rdo;节敬使如奉纶音,脚底抹油,急急消失在夜色之中。紫云四顾看了看,低下身,细看谢朗。只见他已醉得双面酡红,抱着酒壶喃喃念着一个人的名字,紫云细听一番,却含糊难辩,只隐隐听到末尾那字似是一个&ldo;姐&rdo;字。紫云也听说了谢朗这两个多月来在翠湖的风流韵事,闻说他与一众世家公子哥们流连于各画舫,夜夜听曲饮酒、呼朋唤妓、放浪形骸,却一次也未光顾她的紫云舫,不由让她既羡且妒。今夜谢朗喝醉酒落了单,岂不是天赐良机?紫云抿嘴一笑,指挥船上的伴当,将谢朗扶上紫云舫,急急吩咐开船。刚划出数丈远,前方一艘悬挂着五彩宫灯的船摇过来,正拦住紫云舫。紫云心中咯噔一沉,旋即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站在船头,拿出与恩客打情骂俏的劲头娇笑道:&ldo;珍珠妹子,这么晚了,你还要去接客啊?&rdo;一袭绯色八幅罗裙的秋珍珠在珍珠舫上浅浅一笑,声音不高,却字字火辣,&ldo;是啊,妹妹我今晚约了小谢,正要来接他,不料姐姐已帮我接了,真是多谢姐姐了。&rdo;紫云怎甘心将到嘴的肥肉吐出来,珍珠舫上却已跳过来两名灰衫大汉,闯进舱中扶了谢朗就走。紫云正要招呼手下拦住,秋珍珠的声音穿透夜风,徐徐传来,&ldo;妹妹我船上新来了两个妹子,都是苏南教坊送来的,弹得一手好琵琶,小谢早说要听琵琶,姐姐船上可有这等人才?&rdo;这句话捏中了紫云的软肋。按殷制,画舫女子皆入教籍,不得私自买卖民间女子。紫云为讨恩客欢心,上个月自人贩子手上悄悄买了两个苏南水乡之地的美貌少女,充作教坊送来的,若被人举告,几个月的牢狱之灾只怕是免不了的。她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珍珠舫扬长而去,气得银牙暗咬,转而寻思自己的画舫上,究竟是何人漏了风声?醉醺醺的谢朗被扶入底舱,秋珍珠挥挥手,灰衫汉子恭谨行礼,退了出去。舱中便只听见谢朗的胡言醉语。上方船舱中琵琶声忽起,如捻珠流溪、飞泉溅玉一般。谢朗被这弦音惊得晃了晃脑袋,眼前仍是一片迷蒙,只隐约记得手中还有个酒壶,便再度仰头灌下一口酒。屏风前反剪双手的平王转过身来,看着谢朗这副模样,饶是他素来持重,也气得眉骨攒起,大步走过来,将谢朗手中的酒壶一把夺下。谢朗努力睁着沉重的眼皮,过了好半天才咧嘴笑道:&ldo;王爷---&rdo;他欲待爬起来给平王行礼,却脚下虚浮,足跟一滑,又跌倒在地。他也不挣扎站起,竟靠着黄花梨的太师椅,呵呵笑了起来。平王怒火不可遏制,一把揪住谢朗的衣襟,将他提起。谢朗仍在傻笑,平王握紧了拳,欲待挥出,又按捺住,一把将谢朗丢入椅中,冷声道:&ldo;打水来!&rdo;秋珍珠不敢多话,端来一盆清水,平王接过,兜头将谢朗淋了个浑身湿透。平王再度将他提起,见他似清醒了一些,厉声冷笑,&ldo;你倒是越来越出息了!薛阁主当年一句&lso;小谢小谢,惊起莺燕无数&rso;,我还嫌她过于刻薄,现在看来,她倒将你看得很准!你看看你自己这副样子,我都替你害臊!&rdo;&ldo;薛阁主&rdo;三字一出,谢朗骤然睁大了双眼,在船舱中扫了一圈后,有气无力地瘫回椅中,低低地唤了声,&ldo;蘅姐……&rdo;平王哪知他的心思,仍怒气勃勃,&ldo;你和我说,练的是童子功,正练到最关键的一重,暂时不能成亲,我便向父皇禀明了,父皇也允了。哪知你---你原来是来了这里勤练武艺!瞧你这混样,夜夜笙歌,天天寻花问柳,母后找我问话,你叫我如何替你遮掩?!&rdo;他想起这几个月来的事情,烦心不已。景安帝不知何故,对平王越来越疏远,反而开始器重起弘王来。弘王在朝中不但对平王一系屡屡发难,而且已开始插手军务。自从弘王的亲信张保出任幽州府尹,府军关系骤然交恶。裴无忌屡上奏折,弹劾张保贪墨粮草,而张保又呈折子,弹劾裴无忌构陷大臣、拥兵自重、居心叵测。双方大打口水仗,景安帝竟隐有偏向张保的势头。平王本指望与裴无忌交好的谢朗在此事上助自己一臂之力,谁料他竟不到兵部述职,不去王府议事,再过一段时日,涑阳城纷纷传言,小谢重拾当年风流习性,在翠湖夜夜寻欢买醉。平王起始不信,今夜将谢朗逮个正着,想起天天在宫中以泪洗面的胞妹,心火一蹿,再也按捺不住,兜头便给了谢朗一拳,喝道:&ldo;这一拳,是替柔嘉打的!&rdo;他这一拳正打在谢朗眉骨上,谢朗嗖地吸了口冷气,眼前一阵眩晕后,酒也醒了几分。可听到&ldo;柔嘉&rdo;二字,他心中苦痛难当,便脱口而出,&ldo;是!我没用,没出息!既是如此,我也不敢耽误了柔嘉,这个驸马让别人来做!让柔嘉和我解除婚约好了!&rdo;平王俊眉微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秋珍珠忙过来劝解,&ldo;王爷,小谢真是喝多了。&rdo;又去拉谢朗,&ldo;胡说什么呢?让人听见可了不得!&rdo;谢朗将她的手一甩,竟低噎了一声,轻声道:&ldo;王爷,谢朗无用之躯,真的不敢耽误了公主。我求王爷,帮我解除了婚约吧。&rdo;他声音低沉、神情痛楚,竟似句句字字发于肺腑,平王再料不到他竟真心悔婚,一时呆在原地。他终究持重,细想一番,便一招手,起身走到屏风后,秋珍珠跟上,平王低声问道:&ldo;小谢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有了相好的女子?&rdo;秋珍珠将几个月来的暗报想了又想,摇头道:&ldo;小谢自护书回京后,没发生过什么事。他虽在翠湖胡闹,只喝酒喝得凶一些,也没听说他与哪家的女子相好。&rdo;平王再看了看屏风外正瘫成一团泥似的谢朗,吩咐道:&ldo;你派人将他送回家,只别让谢大人知道,请人知会一声太奶奶便是。明天起,他若是再胡闹,你接他上你的船,免得事情闹大,让人告到父皇那里去。&rdo;他再抬头望向舱外的深沉夜色,想起北线形势迫在眉睫、朝中政局错综复杂,宫中更似有张无形的网在悄然撒开,偏偏最器重的谢朗竟耽溺于酒色之中,帮不上一点忙,不由忧心忡忡。谢朗醒转,窗外已大亮,他觉后脑勺和眉骨处火辣辣地疼痛,刚坐起,正对上太奶奶满含担忧的眼神。他这才发觉自己竟睡在太奶奶的碧兰阁中,再依稀忆起昨夜之事,不禁嗫嚅着唤道:&ldo;太奶奶。&rdo;说罢下床行礼。看着满面憔悴的重孙子,太奶奶心情复杂,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谢朗却已拿起她床头那本《孝和新语》,笑道:&ldo;太奶奶,昨天念到哪儿了?&rdo;不等太奶奶说话,他翻开书,一字一顿地念了起来:&ldo;孝和三年,宗氏有女名蕴,始年六岁时,便聪黠异常,过目不忘,出口成诗……&rdo;熟悉的字迹让他心中一酸,不知不觉停住。窗外正飘着细雨,他愣愣看着,面上不由现出一片温柔的神色。太奶奶暗叹一声冤孽,话却不敢说重了,只笑骂道:&ldo;巴巴地每天为我念这书,好显出你一片孝心,倒不如少出去胡闹,也好让我少操些心、多活几年!&rdo;&ldo;孩儿不敢。&rdo;谢朗束手听了训,又继续念了下去。从碧兰阁出来,他梦游似地回到毓芳园,倒头就睡。直睡到黄昏时分,他在床上苦闷地坐了半晌,仍出了谢府,施展轻功,摆脱跟着的小柱子等人,再度来到翠湖边。得了平王的嘱咐,秋珍珠早派了人在岸边留意着,远远见到谢朗的身影,便将他接上船。谢朗坐在舱中,一个人喝着闷酒,秋珍珠摒退所有人,陪着他喝起酒来。但不管她如何套话,谢朗始终只是闷头喝酒,只偶尔自嘲似地苦笑一声。眼见谢朗酒意渐浓,秋珍珠正寻思着如何继续套话,忽然船头微微一顿,陆元贞直闯进来,他满面怒火,额头青筋直跳,揪起谢朗,便是一拳。秋珍珠吓了一跳,上前相劝,陆元贞一梗脖子,怒喝道:&ldo;走开!&rdo;秋珍珠没想到一贯温文如玉的陆元贞竟会这般狂怒,愣在当场。陆元贞一想起柔嘉坐在银杏树下落泪的样子,便觉心痛难当,手下更不留情,谢朗被他一顿饱拳打得脸颊高肿,直挺挺栽倒在地。陆元贞犹觉不解气,见谢朗趴在地上,仍去摸那酒壶,一把将他拎起,大喝道:&ldo;靠岸!靠岸!听见没有?!&rdo;秋珍珠忙吩咐画舫靠岸,看着陆元贞将谢朗拎上马背,急驰而去,忍不住摇摇头,自言自语道:&ldo;都吃错药了不成?&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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